第101章
“平时没见你吃饭这么积极。”钟昭还没忘记江望渡额上有伤,看了几眼他此时稍显浮肿的伤处,打开药箱道,“先把药上了。”
“我的伤没关系。”江望渡之前在大门口的时候,还跟他说自己伤得有点重,现在倒是全然没有了在乎的意思,被拍了一下手臂外侧也不老实,还惦记着转头去看,“不上药也完全可以,我……”
“别闹。”钟昭皱了皱眉,直接打断他的话,用了些力捏他的脸,一边往上面倒药粉一边低声道,“再动的话要留疤了。”
江望渡听罢安生了一点,但也只有一点,眼睛依然在往桌上瞟,嘴上没什么所谓地反驳道:“在水里泡了这么久,哪里能不留疤?留就留吧,反正我不在乎。”
钟昭处理得相当仔细,听见这话后默然片刻,又给他缠了两圈细布上去,回道:“不会的。”
“什么?”江望渡没听明白,转头看了一眼镜子,被脑袋上裹着布条的自己丑到深吸一口气,上手就想拆下来,“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被谁开瓢了,根本不至于。”
不知什么时候,水苏已经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钟昭握住他蠢蠢欲动的手,不让他碰那让他整个人看上去都有些滑稽的布条:“只要你别自己折腾,就不会留疤。”
说着,钟昭直接就着牵住江望渡手的动作把人拉到桌前坐下,分了一副筷子和一个勺子过去:“尝尝吧,多数是我娘做的,我做的也有,看你能不能吃出来。”
“你先前不是就说过,要给我做菱粉糕吗……”离开镜子看不到自己的模样之后,江望渡眼里的嫌弃少了几分,他以前也吃过这东西,视线在面前唯一卖相稍差的糕点上停留片刻,又很给面子地移向别处,“好吧,我尝尝看。”
钟昭当然能看出对方眼尖得很,只用一眼就猜到了哪一道出自自己之手,但与此同时,他也能感觉到这人的心情好了一点。
比起愈发不爱甜口,只吃了两口就放下的钟昭,江望渡显然大不一样,钟昭眼看着他握着勺子小心地在每块糕点上挖下一小块,递到嘴里时眼睛微微弯了一下。
怎么说呢,很……好看。
钟昭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边慢慢喝边坐在对面安静地打量他。
虽然能够近距离接触江望渡的日子不长,但钟昭自认对他多少有那么一点了解,明白单纯来自谢英的责难不足以让他变成这样。
今天的江望渡状态很不对劲,即使极力掩饰,钟昭也能察觉到对方面孔下压抑着的痛苦,只不过他不想说,钟昭便不再问。
半晌后,江望渡放下勺子,指着自己起初就猜出来的菱粉糕:“只有这个是你做的对吧。”
钟昭嗯了一声,配合地问:“怎么看出来的?”
“伯母放糖放得很精准,其他糕点基本都是一样的甜度。”江望渡脸上一派兵马司指挥使办案时的严谨,有理有据地道,“只有这个不同,一吃就能吃出来。”
“没错。”钟昭放下手里的茶杯,嘴角轻扯,“不过没有奖。”
大梁男子二十岁及冠,他们一个早就过了,一个即将到,实在不能说还是小孩。江望渡反刍了一遍刚刚两人的对话,脸上露出一抹笑。
“谁稀罕你的奖励?”
他无奈道,“阿昭,你今天跟平时……不太一样,都不像你了。”
“再吃两口,我刚刚吃过饭,你别跟我学。”钟昭答非所问,过了一会儿才道,“要是像就怪了,江轻舟,因为我在哄你。”
江望渡再度抬起来的勺子一顿,掀开眼皮问:“你说什么?”
钟昭稍微等了一阵子才与他对视,话说得很慢,但不会叫人觉得不认真:“见你心情不好,说点甜话哄你,看不出来吗?”
以往在他们的言语博弈中,江望渡很少会落下风,但此刻他的耳根烧了起来,张了张嘴,“说什么胡话,我大你五岁,我……”
“好的,哥哥。”今夜不像自己的人不止钟昭一个,他第二次截断江望渡的话,起身走到榻边,把江望渡那件中衣叠了叠放到一旁,打了个哈欠道,“我现在有点困,就先睡了。等下你吃完走的时候,记得叫水苏把剩下的糕点带走。”
——
钟昭并没有等多久。
他在灯火通明中闭上眼睛,过了大概一刻钟,便开始能听见卧房开关门、水苏进来端盘子、以及一些细细碎碎的交谈的声音。
不过很快,这些声音就都归于沉寂,再然后房里只剩下一道轻微的脚步声,四下也黑了下来。
钟昭由此睁开了双眼,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心里却在默念,一、二、三、四、五、六……
在数到八十九的时候,床榻的外侧沉下去一点,江望渡轻轻从后面抱住了他的后背。
“……”钟昭微微扬眉,对对方这个动作并不感到意外,随后便抬起右手,借着翻身的由头,将江望渡搂到了自己怀里。
第84章 观刑 山雨欲来。
八月末, 孔世镜一家于午门斩首,刑台下围了一圈又一圈人,前面多是四到六品的官员, 后面才是身无朝职的百姓。
与此同时, 官位更高些的人聚集在附近酒楼靠窗的包间里,三三两两围坐在一起,沉默地观看这场针对孔家人的屠戮。
皇帝虽下旨观刑,但按理来说这样血腥的场合,皇子起码是不必来的,比如谢英就没有任何露面的意思, 谢淮为了不显得太落井下石,也早早关闭了端王府大门。
但他们之所以这样做,多少跟自身还算要脸有关, 谢停则没这个顾虑,看热闹看得光明正大。
这时候京城还很热, 今天的日头又尤其毒, 钟昭侧头看了一眼抱臂站在一旁, 任由侍从为自己撑伞遮阳、满脸都写着无聊的谢停,顿了顿才将视线收回来。
他不是第一次站在这样的地方,亲眼见犯了事的官员被砍头,上次窦颜伯处斩的时候,还曾给冲上去朝尸体吐口水,而后泪流满面走下来的齐炳坤递过手帕。
只不过大约心里压着事, 钟昭看着孔世镜和孔玉树面无人色的脸,总觉得既提不起恶人落马的快/感,也没有政敌垮台的喜悦。
“真是没意思透顶。”从监斩官扔出令牌,到犯人挨个上前跪下, 再到刽子手将酒喷在刀上,挥臂将人的头颅斩下,就像屠户杀鸡一般流畅,并无任何出人意料之处,谢停摆摆手,示意随从退后几步,走到钟昭身边道,“前太子妃为了保谢英检举亲爹,本王还以为能看见一场父皇派人高喊刀下留人的大戏,现在看来是我想多了。”
“孔尚书之罪无可挽回。”跟谢停一样,钟昭也觉得孔玉璇跳出来这一环没有那么简单,但眼看着孔家人一个个被杀,又不像是有内幕的样子。他想了半天没想通,索性摇了摇头道:“前太子妃娘娘大义,也算是为民除害。”
谢停对这句评价不置可否,侧过头换了个话题问:“本王听说,你前段时间想找苏流右来着?”
那天半路突然杀出个江望渡,阻拦了一下钟昭出门的步伐,而且他又不好把这事告诉别人,于是就想着第二天再问。
但好巧不巧,转过天他找过去的时候,苏流右恰好离了京,据苏流左说要过半个月才能回来。
“是,但苏二哥近来不在家。”钟昭应了一声,嘴上对他们二人的称谓依然很客气,“也不是什么着急的事,什么时候说都一样。”
“好端端的,你就不好奇他为什么被我哥派出去?”谢停懒得跟人兜圈子,直接挑破了苏流右去外地的原因,接着又笑了笑道,“是去苏州查你那个未婚妻的。”
钟昭闻言失语片刻,苏流右走的时间太巧,刚好卡在自己对谢停说父母给他订过娃娃亲的第二天,他确实也往这方面想过。
但谢停这么直白地说出来,还是坦诚得有点太超过了。
“下官既然说了,就不怕二位殿下调查。”如他父母所言,这事本就存在,钟昭也没有什么好担心的,点了点头一派十分遵从父母之命的样子,“我们虽多年未见,但只要婚约存在一天,下官便无法与任何人婚配,还望殿下谅解。”
“……如果你确实有这么个未婚妻,本王和母妃自然不会逼你。”谢停眯眼,显然还是不太相信,言语间颇有几分意味深长的意味,“时候不早,本王先走了。”
台上的人已经悉数被杀,谢停打了个哈欠,说完这句话就冲不远处的侍从招了招手,那几个人迅速围上来,簇拥着他向外走去。
钟昭平常地在对方身后行礼,站起来时眼前刚好过去一个人。
那是一个带着斗笠的青年女子,看身形体态和穿着应该是哪家的小姐,通身气派在这稍显污秽的刑台下面有一些格格不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