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多谢宋公公。”江望渡道,“不敢劳动东宫的人,我自己来。”
说着,他松开表情蒙上了一层惊愕的宋喜,拿出手帕将地上的碎片和沾上了灰、完全不能再用的药膏收拾得干干净净,收到自己袖子的口袋里,起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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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在端王府跟谢时泽就木工师傅这一话题谈论过后,钟昭先是自己去见了他为钟兰找的师傅,在对方的店面里走了一圈。
师傅姓何名云亭,一听钟昭说明来意,就擦干净沾满木屑的手带着他里里外外地转悠。
钟昭没有因谢时泽介绍在先、以及自己的身份比先前有了提升,就自觉高人一等,来的时候仍然穿着粗布麻衣,提着很多瓜果礼物,单纯就是以钟兰兄长的身份,过来提前见一见小妹的师父。
何云亭的模样和谈吐看上去都是老实本分的人,钟昭和他交流了几句,便基本打消了对方是被谢时泽故意委派来的念头,认认真真地跟他探讨起了拜师的事情。
据何云亭所说,他手底下有好几个徒弟,各个年龄都有,男女也都有,但女徒多半都是穷人家孩子,跟钟兰可能聊不到一起。
“祖父当年负责为端王府打造房梁,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他动作拘谨,一直在不停地搅动双手,一副自己都没想通这活儿怎么会落到自己头上的表情,说到一半还悄悄抬眼看了一眼钟昭,“钟大人,您家小姐如果……”
“师傅您放心,阿兰最愿意和别人交朋友,跟什么人都能处得很好。”钟昭安抚地朝他的方向摇头,将自己提的礼品放到何云亭手里,“而且如您所见,我们家就是普通老百姓,阿兰也不是什么千金小姐,您教她手艺时不用有任何优待,平时怎么对其他徒弟,到时候怎么对她就好。”
前有段端王府世子牵线搭桥,后有状元修撰亲自登门,何云亭无论如何都没法把钟兰当成一个普通弟子,闻言神情更加纠结,嘴唇嗫嚅了半天不知该如何反驳。
见他实在紧张,钟昭索性也闭嘴不劝了,第二天直接把小妹领到何云亭面前让她自己解决。
而丝毫不出钟昭所料,钟兰长得可爱人机灵,嘴皮子更不是一般的利索,仅花了不到一刻钟就将何云亭哄得不知天南地北,当天行完拜师礼,半个月后就成了三位师兄和两位师姐最喜欢的小师妹。
她本来就嫌女孩子多数时候天天待在家的生活很无趣,听了钟昭说给她的‘在师父店里帮工’这一可能简直眼冒金光,还没等听到谢时泽给她划出的两个选择,就开始欢呼哥哥万岁师父万岁了。
在没有大事要商议的情况下,钟昭每月大约会去两三次端王府陪谢时泽,为他解答一些夫子给出的回答并不能说服他的问题。
一次即将告辞的时候,钟昭将钟兰现在每天乐不思蜀,天不亮就跑去找师父的事情告诉了他。
“这是她自己做的决定,可不是下官威逼利诱后的结果。”钟昭看着谢时泽听说这话撂笔抬头,眉头也跟着皱起来的样子,“阿兰喜欢跟他人打交道,喜欢做自己擅长的事情,下官也希望她自由。”
谢时泽抬起下巴与人对视:“在外面租房子,让何云亭推掉多余的火机,专心教她一个人,她依然可以做自己擅长的事;难道先生觉得这样就不自由吗?”
“下官如何觉得不重要,不过我想不管是何师傅还是阿兰,都不会想过这样的生活。”明明谢时泽跟钟兰才见了一面,此时听他这么说,倒像是已经对钟兰很感兴趣一样。钟昭出声提醒:“何况世子先前也已经说过,一定要阿兰自己选才行,任何人都不该干涉。”
“阿兰喜欢做手艺活也罢了,天天在外面抛头露面成何体统?”谢时泽黑沉的眸子直直地盯着他,语气透着不解,“她是女孩,天天跟不知道哪来的野孩子一起玩,先生不怕她以后嫁不出去?”
钟昭烦不胜烦,心道我妹妹怎么样关你什么事。他并未回答谢时泽的问题,而是十分诚恳地道:“如果世子觉得下官教妹无方,也可以将您的想法告诉端王殿下,让殿下另请高明陪您读书写字。”
毕竟是自己选的主君家儿子,钟昭声音还算和缓,但气氛里的剑拔弩张是个人都感觉得出来。
屋里的下人大气都不敢喘一声,谢时泽面无表情地抬头看他,钟昭很清楚越是这时候越不能示弱,于是也没有再开口讲话。
直到半敞的房门被敲了两下,已经在谢淮跟前站住脚、能奉命办点儿私事的苏流左走进来,一眼就看见了这疑似较劲的场景。
他先瞥了眼闭口不言的钟昭,又看看抿着唇同样沉默的谢时泽,最终跪下来道:“钟大人还在这里就太好了,殿下召世子过去,说若您没离开,便也走一趟。”
钟昭没什么好说的,拱了拱手表示自己已经听到,倒是谢时泽深深地吸了口气,仿佛终于找到台阶一般问:“出什么事了?”
苏流左顿了一下,低声道:“回禀世子,武桓侯今天病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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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就曲青云他爸(。
第51章 吊唁 灵堂闹剧。
在大梁过往几十年对外起摩擦, 不确定要打还是要和谈时,现武桓侯、前桓国公曲连城向来是坚定的主战派。他前半生基本都在马背上度过,为大梁开疆拓土, 保境安民, 也曾亲率大军凯旋,打马在长街走过时听尽褒奖之词。
然而英雄迟暮,当他老到昔日不放在眼里的旧伤找上门,化为阴风凉雨天气里往骨头缝里钻的疼痛,再也拿不起那杆银枪时,这才发现因为常年在外, 他没能来得及见到爱妻最后一面,也没有将她留下来的两个孩子教养成才。
他以为凭借自己的战功,就算无法庇佑曲家门庭三代不倒, 至少能让那两个不成器的儿子在荫封下富足一生,谁知惊变来得这样快, 大厦倾颓就在衣袖一挥间。
皇帝几个月前刚被曲连城的儿子气到在宫中大发雷霆, 扬言不杀光曲氏全家已经是法外开恩, 但如今听说他忽然病逝,皇帝终归想起年轻时君臣配合默契的时光,多赐了一份哀荣,以国公之礼将其下葬,命第七子晋王扶灵。
钟昭得知此事之后,没有和翰林院的同僚一起去曲家吊唁, 而是以谢时泽半个先生的身份,跟在谢淮身后跨入了曲家大门。
这是他首次以端王党的身份出现在人前,前头除了谢淮本人外还有他外祖父,户部尚书何大人。
说起来挺可笑, 曲连城的两个儿字这几年一直暗暗使力讨好太子,结果今天灵堂内端王、宁王和晋王都到了,唯独谢英没有出现。
不过当然,估计也是因为江望渡坑了一把曲青阳,谢英选择袖手旁观,不好意思来。
钟昭对曲连城这个年轻时叱咤疆场、临到头死得如此突然,几乎可以称为暴毙的老将军观感很复杂。
他放任儿子欺压良民、科举舞弊,做尽恶事,但到底也护佑了大梁几十年太平。
钟昭沉默着在灵位前鞠躬上香,在心里诚挚祝愿他下辈子别再遇到这两个冤孽。
曲连城的直系后辈全部被判了流放,因此过来主持丧仪的是曲家的旁支。他照规矩对着几位亲属劝慰几句,那几人同样对曲连城有感情,此时眼眶通红泪水快要流干,听到这话只是麻木点头。
就在这时候,大门口传来了一阵夹杂着推搡和怒骂的喧哗声。
在逝者家里弄出这种动静,无疑是对主人家的一种不尊重,一时间几个皇子都把头转了过去。
曲连城的亲眷纷纷上前调解,钟昭重新找了个地方站好,穿过一帮佝偻着腰的老大人的头顶,看清了外面的情况。
被曲家下人拦在门外的不是别人,正是江明和江望川。
很久之前,江明和曲连城是能在战场上把后背交给对方的好哥俩,国公之位都是同一年被封的,甚至有那么一段时间,江望川跟曲青阳的关系也还不错。
但随着后来曲青阳越长越歪,江望川却考中进士一路连升,两个人便慢慢没联系了。
“我还当堵在这里的人是谁,原来是镇国公爷。”钟昭回忆到这里,正好刚刚那冲着他点头的曲家后辈走上前,看清楚来人的面孔之后,他原本勉强挂起来的劝架的笑容登时消失得一干二净,露出几分狰狞之色,拿起放在墙根下的扫帚就往江明脸上扫去!
江明立在原地未动,只是微微皱了皱眉,江望川自然看不得老父亲挨打,赶紧伸出手臂做势要阻拦,然后人也跟着站了过去。
他不通武功,曲家人下手又一点都没留情,于是很快被扫帚的灰得满身都是,脸也被上面的硬茬划破好几道,在混乱中被踹了好几脚,狼狈不堪地摔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