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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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昭跟家人住在一起,明日一早姚冉就得开火做饭,钟北涯也会准备一些白日用得上的草药,到时候院子里都是人,江望渡再想走就会困难很多,根本无法留宿。
他拿打湿的帕子给江望渡擦身,对方就当真一动不动地半靠在榻上看着他,不知道想到什么,突然无声地笑了笑。
钟昭将之前拆下来的头冠拿来给他束发:“还在生气?”
“有什么好生气的。”江望渡摇摇头,从他手里接过玉冠往自己头上戴,总算恢复自理能力,转头提起正事,“宁王派人对曲青云之妻沿途截杀,是被我的人拦下的,我以为你会怪我多管闲事。”
钟昭先前看谢淮生气成那样,多少有了一些猜测,听罢也没有非常意外,连眼皮都未抬一下:“丈夫舞弊被判,妻儿被连累流放已经很惨,我没那么没人性。”
话到此处,他又道:“就算不看这条,你也没理由配合我的计划,我有自知之明得很。”
“……阿昭。”江望渡沉默半晌道,“你应该很明白,宁王会养成这个骄矜霸道的性子,端王至少要付一半责任;这对兄弟谁做了什么谁没做什么,其实根本不重要,因为他们本就是一体的。”
“所以呢?莫不是你想让我转投太子?”钟昭给他披上最后一件衣裳,站起身哂笑道,“贡院那场火是怎么起的,你想必比我清楚;若说端王对宁王有包庇纵容之罪,那太子殿下又怎么算。”
哪怕前世的事情都算不得真,钟昭也能当自己全家葬身火海的事没发生过,只是一场梦,谢英依然是大梁几位皇子中最暴戾、最没有资格承继大统的那一个。
有他做例,钟昭甚至觉得手握重兵的镇国公造反自己当皇帝,都比谢英靠谱太多太多。
良久,江望渡离开与他对视的目光,叹了口气:“我不害怕跟你说句真心话,太子可以倒,甚至也可以死,但不能是现在。”
“这就要看你我各自的本事了。”钟昭眼下心情还不错,并不想就谢英的问题纠缠下去,“辛苦大人原路返回,下次换我去找你,必不教大人夙夜奔波劳苦。”
江望渡不是拖泥带水的人,见说不通,便微颔首走到了窗边。
钟昭倚在墙边看着他比平时慢一些的脚步,心绪几经变幻,最终还是在对方离开卧房,自己走上前关窗前出声道:“江大人。”
江望渡回过头,脸上还带着一点流汗过多的红:“怎么。”
“一日三次,涂满一个月。”钟昭的话说得很简洁,挥手将一个白色瓷瓶从窗外抛出去,眼见江望渡伸手接住,不等人回一句话,便直接把窗户从里面锁上了。
江望渡一愣,打开瓷瓶的瓶塞低头闻了一下,表情变得很复杂。
他断骨的伤一直没痊愈,平时还看不太分明,疲惫的时候会尤为使不上力,钟昭给他的药对疗伤有好处,估计是这两天现配的。
“这小子。”江望渡低声呢喃,将药瓶揣进自己怀里,翻过钟家的院墙,又过了两条街,终于找到了停留在这里等着他的马车。
宋喜手上拿着拂尘,一看到他便笑了笑:“您可让杂家好等。”
第50章 凭证 你如何证明他为你所惑。
不同于其他修建在外面的亲王府邸, 东宫位于皇城中,通常在晚上宫门下钥后便不再容人进出。
然而这些规矩对于朝堂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来说,并非不可打破的铁律, 至少谢英偶尔搞个特殊, 不会有人去治他的罪。
江望渡今年二十三,身体健康能跑能跳,还没到能堂而皇之在皇宫乘马车的年纪,因此在宫门口就麻溜地从里面出来,跟着宋喜一道步行来到了谢英的书房。
自宋欢入府,除了她蛇毒发作重病不起那段时日, 谢英基本没召别人侍过寝,今天也并未例外。
江望渡上前见礼的时候,她正站在谢英身后给人揉太阳穴。
“卑职参见殿下。”钟昭嘴上说着要伺候他, 实际上一点都没轻折腾,江望渡此时面色远比平时苍白, 谢英挥了挥手让宋欢停下, 看他半晌就叫了免礼。
“你倒真喜欢他, 本宫先前还以为你在骗我。”在男欢女爱方面,谢英是过来人,一眼就看得出江望渡此时这模样代表什么,他没让宋欢出去,笑得有些暧昧,颇有几分感慨的意思, “早说你有这癖好,本宫一早给你找几个好的。”
江望渡落座在下首,垂眸平静地回道:“多谢殿下,但早时卑职也没想过自己会对此道上心。”
顿了顿, 他干脆转了话题:“再给我两个月时间,我有信心让钟昭为我所用。到时候他身在端王门下,真正的主子却是您,有朝一日在关键时刻必能派上大用。”
“……你真敢说。”谢英饮了一口在桌上放到七分热的茶,失笑道,“凭的是什么,就凭你这张跟蓝夫人不相上下的脸?”
江望渡之母蓝蕴的容貌在苗疆久负盛名,说是三世难出也不为过,否则也不会将当时原本已诀意屠城的镇国公勾走三魂七魄。
他命当时的苗疆首领将蓝蕴献予自己,若同意,大军鱼贯而入后自然会善待城中的百姓;若不同意,那便一切按规矩办。
江明是从最底层一路杀出来的老将,对败军之城的处置跟其他将领没什么不同,向来是能抢的抢、能掠的掠,全无半点慈悲心。
彼此他刚死了和自己并肩作战多年的兄弟,本来就看这帮苗疆人各种不顺眼,首领不敢耽搁,即刻亲自前往蓝蕴家中劝说。
于是不到半天时间,蓝蕴就‘自愿’地去了江明的帅帐奉酒。
这件事情在大梁不是秘密,侯爵以上家族的公子哥从前看不上江望渡,也多与他娘的出身有关,谢英在两人正常交流的时候说起这个,无异于变相折辱。
宋欢在旁边听得心揪了起来,连忙往他嘴里塞了一块糕点,看了一眼将江望渡后赔笑道:“殿下吃点这个吧,是妾亲手做的。”
江望渡明白她的好意,面上八风不动,心平气和:“是也好,不是也罢,还请殿下相信卑职。”
“本宫自然很愿意相信你。”眼见宋欢的第二款糕点快糊到他脸上,谢英及时地将她的手按下去,笑吟吟道,“但空口无凭,你总得拿出点叫得响的东西,让本宫相信钟昭确实为你所惑才行吧。”
“殿下,这个糕……”宋欢听不下去身旁男人咄咄逼人的言语,仍在垂死挣扎,谢英直接伸手将她拂到一边,直直地看向江望渡,“轻舟,你说呢?”
江望渡敛着眸坐在原位许久没有出声,直到谢英皱了皱眉头,张口欲催,他才忽然捧着一个瓷瓶单膝跪地,语气很轻但很坚定:“这便是卑职的凭证。”
见谢英表情微变,显然是来了兴趣,在旁边站了半天的宋喜立刻很有眼力见地弯腰上前,取走江望渡手中的东西交了上去。
谢英许久不曾见如此普通材质的瓶子,将瓶塞拔出来看了看,又原样塞回去:“这是什么?”
“是钟昭送给卑职的……”江望渡声音一顿,过了片刻才继续道,“创伤膏。”
“定情信物。”谢英用四个字给这东西下了定义,带着这般心态重新扫了一遍这略显粗陋的瓷瓶,扬手便将其扔了下去,“算他有心,好,本宫信你一次。”
太子当前,江望渡没法像之前在钟昭面前一样,无所谓各种伸手的姿势,只要最后将东西接住就好,于是眼睁睁看着瓷瓶落在地上滚了两圈,很快碎得七零八落,耳边传来谢英略带戏谑的声音:“你上次的条件本宫会好好考虑,眼下时局不稳,本宫答应你,若再起战事,一定第一个举荐你。”
这句话说完,谢英便不再多言,打了个哈欠往外走。宋欢紧紧地跟在谢英的身后,路过江望渡时拧着眉朝人尴尬地笑了笑,就像是在为他的行为而感到抱歉。
江望渡回以一笑,随即微微低下头去看那倒在地上、碎片已经跟药膏混在一起的瓷瓶。
谢英跟宋欢出门后就直接去了卧房,宋喜并未跟他们一道走,见状赶忙小跑着上前蹲了下去。
自从曲青阳被流放后,江望渡当前在兵马司的权柄日盛,偶尔差事做得好,也会被皇帝嘉奖一两句,赏赐些金玉之物。
谢英能依旧像以前一样,对江望渡的态度今天好完明日差,东宫的人却不敢继续放肆,尤其是在知道他杀了项远山和项青峰,但根本没有被深究之后。
“大人趁早出宫便好,这些东西自然有奴才们收拾。”宋喜边说边想用手去捡地上的碎瓷片,可还没等接触到那堆东西,就被江望渡不轻不重地握住了胳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