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眼下几位皇子都在场,见此一幕立刻有侍卫上前将人按下,但也仅此而已,并无人出声喝斥。
因为所有人都非常清楚,曲家人看到他们为何会有这样的反应。
“你儿子蛊惑大公子,唆使他犯下滔天重罪,流放蛮荒之地。”那曲家人即使被摁跪在地上也不老实,梗着脖子瞪向江明,目眦欲裂,声音凄厉异常,“如今我们国公爷郁郁而终,你们家的人怎么还有脸来参拜他?怎么有脸?”
曲家落得今天这个下场是数罪并罚的结果,但在场各位心知肚明,最为触怒皇帝的事情,其实就是曲青阳私动丹书铁券。
皇帝感念江望渡告发沈观收受贿赂、会试舞弊之事,并没有怪他在这里掺了一脚,主要还是要恨曲青阳胆大包天,但是落在曲家人眼里则完全不是这回事。
他们可不觉得曲青阳只听了几句话便轻而易举被煽动,做出这等大逆不道的事根本不能深想,只会一股脑将错推到江望渡身上。
而今天曲连城停灵在此,大家对他家的人先天便心怀同情,所以无论认同这话还是不认同这话的,都很统一地保持了沉默。
江明出行没带护卫,顶着半白的头发一身素衣站在门口,将地上的江望川扶起来,低声开口:“我只是想送我的老哥哥一程。”
以他如今的身份,儿子又被打成这样,依然不动怒,而且开口就自称我,可谓有诚意到了极致,但依然没能打动曲家人。
其中一个中年男人满眼怨愤,张口就骂,还骂得很脏:“去他娘的老哥哥,亏你叫得出口。”
“我们知道你们心里不痛快。”江望川抹了把脸上正往外渗的血,语气还算稳得住,一副同样深感痛心的样子,“但我弟弟早就搬出了国公府,纵使我们去接他也不愿意回来,眼看着是要跟我们划清界限的样子。那天发生的事……”
“望川。”曲家人听着江望川字字锥心的话,脸上逐渐浮现出了些许怀疑的神色。江明在这时候陡然打断他,再次言辞恳切道:“我们上一柱香,上完就走。”
大门口处这出闹剧进行到这里,基本也算走到了尾声,钟昭从头围观到现在,看着他们二人的脸,实在忍不住低头冷笑一声。
他此时正站在一个鲜有人会过来的角落,兼之灵堂的人都在往江明那边看,并没有多少人有心情留意他脸上的表情。
钟昭还是第一回见江明和江望川同时出现,只是这么看了一会儿就有点能理解,为什么江望渡每次提起他们都没有好气。
“先生。”谢时泽不知何时走到钟昭身边,抬头看着他轻声问,“你刚刚在笑什么?”
“笑他们会做戏。”江望渡投在东宫门下,依谢淮和谢停动不动就怀疑手下忠诚的性子,恐怕打死他们都不会主动拉拢江家的其他人。钟昭深知这一点,因此丝毫不掩饰自己言语间的嘲讽,放低音量道:“江大人说江望渡不回去住,所以不知道他做了什么;最开始或许的确如此,可后来呢?”
谢时泽似懂非懂,沉吟片刻后慢慢地道:“先生的意思是……”
曲家人的愤怒俨然已经被江望川的话浇灭大半,江明把他呵退后就没有再提江望渡,而是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三言两语勾画出自己早年和曲连城并肩作战的场景,然后再三申明自己跟长子过来没有其他目的,只是想祭奠亡者。
钟昭收回视线,淡淡地同谢时泽道:“从江望渡登上桓国公府的门游说曲青阳,到现在几个月的时间过去,若他们觉得他做得不对,为什么不把人带回府严惩?就算江望川没这个本事,难道一个小指挥使能拧得过镇国公?”
“他们不但没有把小江大人带回去,这么久以来也没为曲家说过一句话。”谢时泽颔首接下,“现在却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好像江家只有一个‘恶人’似的。”
钟昭就是这个意思,闻言点点头,觉得始终离人群这么远也不好,示意谢时泽跟自己一道站回去。
而他们才刚走过去,就见前方一少年低头在灵位前虔诚拜过,忽而转过头一笑,大跨步走到了被护卫按在地上的人面前。
曲家这后辈叫曲松茎,就是最初朝江明挥扫帚的青年,原本一副对所有江家人恨之入骨的样子,眼下却隐隐有了些和解的意图。
不过还没等他嘴唇翕动说出话,那少年就抬手给了他一耳光。
这一巴掌抽下去之后,无论灵堂还是大门口,所有其他的声音都归于沉寂,就连江明和江望川也不再开口,躬身行了一礼。
“五城兵马司北城指挥使揭发沈观有功,是父皇亲口嘉奖过的,但愿各位还记得。”今年年初刚过十五岁生辰的晋王谢衍啧了一声,轻轻甩了两下手,在众人目光注视下慢条斯理地道,“至于你们的大公子曲青阳做了什么,想来不需要别人重复,你也非常清楚,这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赖掉的。如今你当着这么多王公大臣的面攀扯我大梁功臣,是当本王——”
说着,他抬起头看了一眼自始至终一言未发的谢淮和谢停,遥遥抬手抱拳,这才继续笑着问:“以及两位皇兄都不在吗?”
第52章 生病 那天他走的时候,有些东西在身体……
谢衍寥寥数语, 直接把江望渡抬到了有功之臣的高度,一时间无论是刚刚试图撇清关系的江望川,还是言语间隐隐有怪他之意的曲松茎, 脸色都难看到了极致。
而另一边, 冷不丁被点到名,谢停原本白眼都翻了一半,丝毫不想搭理这句话,结果谢淮一个眼刀过去,他也只能叹了口气,敷衍地点点头:“七弟说得对。”
谢淮是个体面人, 不但应下了谢衍的话,还同样踱步到门口,温和地训了几句曲松茎:“既然已经是过去的事便无需再提, 请国公爷和江大人进来吧。”
曲松茎被抽了一耳光,脸颊火辣辣的疼, 抬起头就看见打自己的人是晋王, 哪里还敢大放厥词。
等到护卫在谢衍的示意下将他放开后, 他脸色难堪地招手让下人把扫帚拿走,重新看向镇国公,深吸一口气道:“国公爷请。”
灵堂内的众人看得很清楚,谢衍此番算是维护了下江望渡,跟江明和江望川的目的正好相反。
江明没有对此表现出什么,只是脸上挂着老友去世的苦笑。而江望川见父亲没有动静, 于是也并未计较脸上被刮出来的血檩子,掸了掸衣袍上的灰就要往里进。
“这样就完了?”谢衍抱臂在旁边瞧了半天,语气颇有些讥讽的味道,“江大人跟别人讲弟弟不回家时, 嘴皮子不是很利索吗?怎么现在破了相,反而……”
“阿衍。”眼见江明微微皱着眉头看过来,谢淮出声打断他的话,低声道,“这么多人看着呢,父皇命你为桓国公扶灵,你在他府里说这些不合适,差不多得了。”
谢衍听罢轻哼一声噘了噘嘴,到底没再开口,径直带着自己带来的护卫去了门外。
端王一派的人跟曲家关系一般,今天会来主要是因为皇帝的态度有所软化,因此特意走个过场,逐一上完香就准备走人。
钟昭如今官位太低,在这种一二品大员云集的地方不适合多言,故沉默地来又沉默地走,直到在路过门外站着的谢衍,问完安之后打算撤的时候被叫住。
“这位大人——”谢衍从小就是在蜜罐子里长大的,远比他几个哥哥更加娇贵,钟昭回过头的时候,他正把那只打过人的手伸到旁边让随从扇风,等钟昭看过来才笑呵呵地补上了后半句:“看着眼生,不知在哪里当值?”
“下官钟昭,在翰林院任修撰。”钟昭话落,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谢淮,果然见他蹙起眉头,脚步也顿了一下。不过谢衍留他聊天,谢淮自然不会站在这里等着,没过一会儿便带着谢停离开了。
听了钟昭的话,谢衍噢了一声,了然地点头:“原来是钟大人,我看过你会试的考卷,写得针砭时弊,分析得头头是道。”
说到这里时他顿了顿,又十分有兴致地换了个话题:“还有,我听说你在贡院从官兵手里抢刀,这件事情是真的吗?”
“……”江明如他先前所言,上完一炷香就带儿子走了出来,顺便还带走了一大票想趁机跟他套近乎的文臣武将。此时谢衍的问话声显然有些大,钟昭立刻感受到了来自四面八方投来的视线,无奈地点点头回道:“是真的。”
如果换个皇子这么狂轰滥炸地恭维他,钟昭多半要以为这人想拉拢自己,但若这人是谢衍,他只能理解为晋王好奇心上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