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十分顺利。”施晏笑道,“等这一批药草成熟,就可以开始水炼了。”
  “总算有个好消息。”施夕未颔首,“王庭使者呢?”
  “王庭说是要遣使过来,”施晏道,“现在也不知道使者是谁,何时到达,拖拖拉拉,不知道在搞啥。”
  “慎言。”施夕未淡淡地说,“王庭今非昔比,若说最后要将三部一网打尽,我也不会觉得奇怪。”
  施晏变色:“他怎么敢!”
  “有什么不敢?祈氏新王,实在是王庭千年来第一等的天才。”
  施夕未说完,又道:“三部也不是束手就戮的废物,何况就我看来,他志不在此。”
  施晏眉头紧皱:“那他想做什么?”
  “不晓得。”施夕未仿佛是随口一提,“他还是看仙门不太顺眼,我时常疑心谢玄华的死是否与他有关。”
  忽然听到这名字,施晏也是一凛:“您知道些什么吗?”
  “唔,有些猜测,但不好讲。”施夕未道,“比如传闻无人敢在他面前提谢玄华的名字,也不知道哪来这么大的火气,十七年了还没消下去。”
  施晏想了想:“假如谢玄华在世,能否与他一战?”
  “你要是见过剑仙本人,就不会问这个问题了。”施夕未叹了口气,“……那可是谢玄华啊。”
  这个名字如同一片薄薄的冰,被含在口中嚼了嚼,旋即碎去了。
  第4章 一刀师(一)
  静室中,无忧整个歪在凉席上,两只袖子撸到肩膀,聚精会神地看着指尖上旋转的一枚青色六角花。
  他的得意术法“青花”,原本不是他自己所创,而是从静流部的藏书中找出来的一种古老术法。不过他现在用出的青花,已经和记载中的大不一样了。
  这片青色六角花,看上去既像雪花又像精心雕琢的珠玉,虽然真正用起来的时候,也根本没人能看清楚长什么样。它一脱手就会飞快地旋转起来,无忧也说不清有多快,总之是快成一道残影,快得无法被阻拦住;面对灵气的阻挡,它的刀锋会迅速切入进去,以点破面,锐不可当。
  就连施夕未也对改进的“青花”颇有称赞,结果他今天竟然在一把生锈的柴刀上栽了跟头。
  不过,经过这么一记教训,他又有了许多想法。青花以攻速见长,但也容易被人击破,那个耍柴刀的劈柴妖想必就是一刀砍在上面,直接把它劈掉的。
  他只要好好修改一下它的结构,肯定就不怕柴刀……当然,能防住柴刀也没啥稀奇的,不过饭要一口一口吃嘛。
  等他改完了,就先去让那柴刀妖体会一下,到底谁才是真正的弟弟。
  一研究起术法来,就容易忘记时间。
  他早就说过在静室里不许打扰,侍女也没法进来叫他,他琢磨得差不多,就躺在凉席上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已经是鸡鸣时分。他揉揉眼睛,从凉席上翻身爬起,窗外已天光微亮。
  他张开五指,新的“青花”光芒闪动,令他欣喜不已:成了!
  这就去找那柴刀妖……等一下,他是不是忘记了什么?
  无忧忽然想起,他昨天好像拿了块煌木叫那柴刀妖劈来着。劈肯定是劈不开的,现在不知道在哪睡觉——不管了,虽然天色还早,但二公子想练功,他就得起床。
  他从静室里出来,楼阁间静悄悄地,所有妖都还在梦中。晨间的气息湿润微凉,他吁一口气,觉得昨天的恼火都被呼了出去。
  他走在回廊上,发现自己也不知道那柴刀妖被安排到哪里去了,只好去找侍女。路过后院时,他余光见到好像有个人影在,往那边瞧了一眼。
  后院里站的那个,不就是柴刀妖吗?
  “你怎么也起这么早,还挺自觉……”
  他门也不走,从墙上一翻,落到地上。下一刻,他睁大眼睛,愣在原地。
  石墩上摆着的木块,黑中带金,正是他昨天从库房里翻出来的煌木,绝不可能认错。
  然而它上面已经裂开了长长的一道口子,分开的木块向两侧张开,就差一点,马上就要被劈成两半了。
  “你你你……”无忧指着木块,话都不会说了。
  那花妖仍然举着柴刀,一下一下,对着木块劈下去,口中道:“早啊。”
  无忧拔高声音:“你是怎么用柴刀把它劈开的!”
  花妖道:“照着同一个地方劈。”
  无忧发现他每一刀落下,确实都落在同一处,不差分毫。
  他脑中不由得浮现了一个令他难以置信的想法:“……你劈了多久?”
  花妖继续挥刀,侧头看了一眼天色,略一算:“六个时辰不到。”
  “你在这劈了一晚上?”无忧呆呆地说。
  花妖:“是。”
  对于谢真来说,完全有更好一些的方法。如果用上剑气,那么煌木对他来说,也不过是稍微硬一点的柴火罢了。
  不过既然柴刀能劈,也不需用别的。反正这种事情他早就习惯了。
  世人在话本故事里想象的剑仙,总是十分风流潇洒,有诗有酒有美人,一年到头五个月在门派间交际,五个月在到处旅行,剩下两个月在处理那十个月里惹来的情感纠纷。至于修行?修什么行,难道不是天生就这么厉害的吗?
  而实际上,剑之一道的修炼,不过就是无尽的重复。天资固然重要,但没有持之以恒的耐性,也不可能有什么成就。
  这话自己想想就可以,说就不必说了,万一被什么箴言收录,更加完蛋。虽然他怀疑那本倒霉语录里很有可能已经有了类似的话……
  他曾经于飞流下锻炼剑击,也曾只靠一柄铁剑在山中求生,现在有块木头给他尽情地劈,让他有些找回了当初飞剑砍蚊虫的乐趣来。
  越是枯燥,越是安宁。
  无忧已经不知道该作何感想了,只能喃喃道:“你怕不是个傻子吧……”
  谢真没回答,只是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目光颇有“你才傻”的意思。
  无忧顾不上生气,他探头过去看那木料上的裂纹:“你到底砍了多少刀才砍成这样?”
  “一万两千零十五。”谢真道。
  他停下了手:“劳烦帮忙翻一下。”
  无忧也不知道怎么就听了他的话,真的把那木块翻了过来。
  谢真又是一刀劈下,木块发出一声脆响,啪地从中断裂。
  “零十六刀。”
  他说:“好,接下来还要劈成四块不?”
  无忧捡起分成两半的木料,久久无话。
  谢真站在旁边,稍微活动一下手腕。半晌,无忧道:“你这花妖很不一般。你想试试我的新‘青花’吗?”
  “好啊。”谢真没什么意见。
  无忧深吸一口气,刹那间双手中青光大作,使出了全力。
  谢真见到他面孔上有一阵扰动的雾气转瞬即逝,心道虽然他长得和施夕未不像,但看来确是是施氏后人,血统做不了假。
  三朵青色六角花于湛湛光辉中现身,分别朝着不同方向疾转而去,杀机凛然。
  谢真横握柴刀,出了两刀。
  一刀斜掠,斩下一朵,将另一朵黏在刀刃上。再一刀上挑,刀刃上那朵撞到最后一朵,噗地一下,一起灭掉了。
  无忧:“……”
  特别过分的是,他起手时,看到那花妖退了半步,摆出认真的迎敌姿势。等他把青花使出来后,对方却收了架势,站姿复又随意起来。
  怎么看都是,见到了他真正出手后,觉得“不过如此,没必要认真”的感觉……太欺负人了吧!
  无忧站在原地,胸口起伏,很想发火,自尊却让他开不了口。
  再想到他昨日把这花妖忘在院子里,导致这傻子砍了一晚上柴,又拉不下脸道歉。
  谢真见这小孩仿佛要头冒青烟,便把柴刀伸到他面前:“你的术法有些进步,看,这里烧了个口子。”
  无忧:“……”
  把那破柴刀烧了个口子很了不起吗?
  “你用起那个术法,虽然精细,但不纯熟。”谢真又道,“无论追求百般变化,还是专精一道,都需要许多练习。”
  他多说两句,是因为这小孩委委屈屈的样子令他想起了师弟们。
  尤其是五师弟小裴,总有些天马行空的念头,每次拿些新东西来挑战他,都被一剑劈回去。虽然垂头丧气,却也不会低落太久,隔日又欢欢喜喜地来找他讨教了。
  小裴现在也不知在何处,而其他的师弟……他打住念头。
  无忧抬头看他,这花妖年纪不大,讲起话来却老气横秋的。
  他忽然有了个自认绝妙的念头:“喂,叫阿花的,陪我练习‘青花’吧。”
  “不行吧。”谢真说,“我不懂术法。”
  无忧还是第一次见到理直气壮地说“不懂术法”的妖,不禁侧目:“不懂术法,你也算个妖啊……柴刀耍的好又怎样,你总不能劈一辈子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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