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门外隐约传来讲话声,想必是那群守卫追到了这边,正在与侍女告状。无忧眯着眼睛,把葡萄一个个扔进嘴里吃了,直到汗意渐消,侍女方才走进来。
  侍女为他拿来冰过的手巾,道:“公子怎又溜出去了。”
  “我看主将是要活活憋死我。”无忧把葡萄梗往盘子里一丢,“禁足三个月,他怎么不直接把我关地牢算了?”
  他从不管他爹叫爹,侍女也习惯了,柔声道:“再有小半月,就能出去了。”
  “我才不信。”无忧气哼哼地说,“他肯定会找个由头再给我关一阵,关到王庭使者离去,无非不想让我给他丢脸就是。”
  侍女道:“主将只希望公子平平安安的就好。”
  无忧嗤笑一声,没再说什么。他把手巾搭在额头上,懒洋洋道:“对了,我要找个妖,就在濛山上。”
  侍女应下:“这妖姓甚名谁?”
  “名字不知道。”无忧说,“长相,好像是个花妖,年纪看着比我稍大些。”
  侍女等了片刻,也没听到下文,哭笑不得道:“这要怎么找呀。公子找这妖有何事?”
  无忧当然是想找他麻烦,但他转念一想,“青花”的修习他一向引以为傲,结果这次被个路边小妖拿柴刀随手给挑飞了,这事要是让他爹知道,岂不是更加丢脸。
  不成,他琢磨,得找个别的由头。
  无忧:“我要强抢民男。”
  侍女:“……”
  她不由得惊住了,二公子她也服侍日久,虽有这样那样各种毛病,以前可没干过这种事啊!
  侍女小心翼翼地劝说:“主将定不会高兴的,何况强扭的瓜不甜啊公子。”
  无忧不耐烦道:“我又没要把他怎样,总之先给我查到!拿纸笔来。”
  侍女忐忑地拿了来,在桌上铺好,无忧回想了一下那花妖的长相,挥毫而就,几笔画出一副画像。
  画完,他把未干的纸一揭,塞给侍女,自信道:“按照画像去找就是。”
  侍女只好应是,接过画像端详。
  不管怎么看,她都觉得纸上画的是张点了几点红芝麻的大圆饼。
  侍女:“……”
  从这画像中,实在看不出半点慕艾之心啊。
  无忧没等多久,午后时分,侍女便来回报,说找到人了。
  要凭那芝麻大饼的画像寻找,无异痴人说梦。侍女是问了当时来回报的守卫一路上是否遇到什么妖,接着查到洗纤阁的流束,再查一下与他相识的同一批进来蜃楼的花妖,这才找到正主头上。
  “这么快?”无忧午觉刚醒,兴致勃勃地问:“他叫什么?”
  侍女:“阿花。”
  无忧:“……什么?”
  侍女:“真的叫阿花。”
  无忧:“他爹妈取名的时候在想啥?他哪里来的?做什么的?”
  “他是今年青崖送来的杂役之一。”侍女道,“如今在柴房劈柴。”
  无忧好像明白他说要把对方赶出蜃楼时,那花妖为什么会一副油盐不进的态度了。
  敢情这家伙本来就是被抵押给静流部干活的杂役,把他撵走还便宜了他。
  “很好,很好!”无忧不气反笑,“我要把他调进我院子里。”
  侍女劝道:“公子不熟俗务,其实蜃楼上下部众,都自有编制记录在册。把一个负责劈柴的调进来,没有道理呀。”
  无忧:“怎么没有道理,我就是道理。他是劈柴的对吧?好,我有柴要让他劈,这个理由够了吧?”
  侍女:“……”
  傍晚时分,谢真从镇上回来了。
  此次他收获不多,镇上的大多是些小妖,听不到什么有用消息。再者,他发现自己暂时也没必要考虑那些天材地宝买不起的问题,因为镇上也根本没得卖。
  继续在蜃楼里劈柴已无益处,不如早日抽身离去。
  谢真一路思索着回到院里,刚一进门就被两名守卫堵了个正着。其中一个还是刚才在山路上遇见的,板着脸道:“阿花是吧?收拾下东西,跟我们走。”
  还没等谢真说话,熊妖就从外面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两位,这小妖是惹到什么事情了?”说着挤到他们中间,将谢真挡在了后面。
  守卫:“是二公子要这小妖调进他院子去。”
  熊妖一愣,谢真已从后面拍拍他:“没事,我跟他们去。”
  他进屋把少得可怜的一点东西用另一件替换的衣服兜起,打了个小包袱,走出门。在熊妖有些担忧的视线中,他将背后柴刀取下,郑重地双手托着,还给对方:“多谢照顾,这把刀便归还你保管了。”
  熊妖:“……”
  如果不是这把破破烂烂的柴刀正是他交给对方的,瞧着严肃的态度,他简直要以为谢真还给他的是什么家传至宝、神兵利器……
  他呐呐地说了句“多小心”,就看着花妖被两名守卫夹在中间,押上山路带走了。
  水阁中,侍女见到了这名叫“阿花”的花妖。
  他衣着朴素,气质却卓然,肩背挺拔,神色平静,并未因为忽然被叫到这里而不安。
  虽然对他观感不错,但想到屋里正闹脾气的二公子的命令,她也只好作严肃状:“知道你过来这里是要做什么的吗?”
  谢真:“不知。”
  侍女:“二公子叫你在这劈柴,劈到他满意为止。”
  谢真:“好。”
  侍女看他着实十分镇定,不禁更同情了。她将谢真引到后院,两株梨树花落如雪,一座石墩上摆着一段木料,黑黝黝泛着隐约金色,一望可知不是凡品。
  旁边还立着一把柴刀,样子很新,磨得寒光闪烁。
  谢真:“这里好像不是柴房。”
  “我们这里没有柴房。”侍女道,为二公子异想天开的折腾人方式暗中叹息,“二公子叫你把这块木头劈成柴火。”
  谢真依旧是一个字:“好。”
  侍女看他拿起柴刀,往木块上一劈。木头上金光流动,连条印子都没留下。
  她摇摇头,估计二公子也只是晾他一晾,再过一阵自会让人来找他,便关上院门离去了。
  侍女离开后,谢真放下刀,把那块木料提起。
  这东西他认识,乃是来自南海之滨的煌木。它远比一般树木巨大,颜色美观,常用作牌匾之类,这块大概是裁下来的边角料。
  这里原本是间风雅的小院,现在连与石桌搭配的坐墩都被拿来劈柴了,那小孩还挺能折腾。他摆好木料,握住柴刀,默算方位。
  片刻后,刀光连闪,他接连劈下二十刀,速度不快,但每一下都精准地劈在同一方位上。
  不用仔细查看,从手感的变化上,他已经感觉木料被劈出了一条痕迹。只是印子极淡,就像用指甲在梨子表面掐出的浅痕。
  煌木用凡俗兵器很难砍断,一刀下去啥事没有,因而谁都知道,这个任务就是耍着他玩的。
  然而一千刀,一万刀呢?
  谢真伸手正了正木料的位置,再次将柴刀举了起来。
  侍女手中提灯,从青石台梯拾阶而上。
  蜃楼最高处,是静流部主将居所。主将并无妻妾,两名子嗣分别住在半山与山下,此处装饰并不奢靡,反倒有些冷清。
  越过一串串垂落的碧蓝藤花,侍女将灯交给门外的护卫,走进水阁。
  濛山上许多景物依水而建,这间水阁也是如此。灯火稀疏,月色幽静,潺潺水声中暗香浮动,亭台中摆着软椅,蜃楼的主人正独坐其中。
  静流部主将施夕未,乍看上去并没什么权柄在握的气势,只是一名略带病容的年轻男子。正值夏日,即使水阁中稍清凉些,暑热也还未退去,但他衣衫仍穿得一丝不乱,领子严密地合着,一双消瘦苍白的手轻轻搭在膝头。
  侍女走上前去,轻声将近日二公子无忧的诸般行事,一一汇报清楚。
  施夕未低低地咳了两声,道:“不错。”
  他的声音也带着抱病之人的一丝虚弱。侍女犹豫了一下,又把无忧看中了一个劈柴的花妖,把人家调到他院子中的事情也讲了。
  “还有这事?”施夕未饶有兴趣道,“他叫那花妖过去做什么?”
  侍女:“叫在后院里劈柴……”
  “……”施夕未摇头道:“看着他点,别欺负人家,闹得太过。”
  侍女应是,施夕未便示意她离去。
  她走后,水阁一侧又转出个身影,披一件鲤纹青衣,赫然是无忧的兄长,施晏。
  施夕未:“无忧最近还在闹你?”
  “是啊。”施晏爽快地点头,“他脾气上来了就这样,或许过一阵子又看我顺眼了。”
  “他不是看你不顺眼。”施夕未道,“他想找我麻烦,一时半会找不到,只能去闹你了。”
  施晏:“那倒还不如一直来找我的好。”
  施夕未静静望着灯座里飘摇的火光,再开口时已经换了个话题:“洗纤阁那边如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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