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黎于野(双重生) 第87节
姜青野靠在榻上,清楚地听见窗外驿卒离去的脚步声,心道这院子可不太隔音。
帷帽之内,姜青野眼前突然黑了一片,帷帽猝不及防被掀开,与光亮一同出现的,是悬黎沉静的眉眼。
“你稍坐,我去帮福安翠幕铺青篷布。”她那马车外观实在是过于华丽了,得好好遮一遮。
“一起!”姜青野才要起身又被悬黎摁了回去。
“不一起,”悬黎塞了枚果子进姜青野嘴里,态度坚决,“你早些把烧退下去才是正理。”
没有伤药又连夜赶路,哪怕是北境的将军也未能免俗地发起热来。
“小姜将军如此身娇体弱,实在叫人很是忧心北境军的真实实力,莫非都是言过其实,徒有其名?”
悬黎促狭着还不忘探探姜青野额头,依旧是火烧火燎地,“福安和翠幕都能全身而退,偏生你这军中的将军受了伤。”
这话一出,悬黎忽然顿了一瞬,旋即恢复如常,歪头道:“小姜将军若一直如此弱不禁风,灯芯儿一样一吹就倒,我就不要你了。”
悬黎不再耽搁,转身便走,却被人从背后拽住了衣角。
她扭过头去,姜青野的脸好像更红了,他眼睛睁得有琉璃大,身上发烧还能光彩照人也算是独一份了,压着笑意直视悬黎,目光灼灼道:“那你,那你准备何时要我?”
悬黎耳边募地想起了岁晏那句,姜青野你不要脸。
他不要脸,她还要,所以没能把这句话骂出口。
“要什么要什么?”头戴石榴花珍珠发饰的红裙双髻小姑娘兴冲冲地跑进屋来不容分说地站到二人中间,好像他俩的女儿似的。
额间贴着朵石榴花钿的岁晏像个年画娃娃似的,喜庆得很。
“郡主娘娘——”话说到一半岁晏打了下自己的嘴巴,“娘,你要什么吗?女儿帮你拿。”
姜青野眉眼含笑,像是个话本子跑出来勾人的妖精,“是啊,夫人想要什么,咱们女儿要帮你拿。”
这话刚说完便被年画娃娃拍了两下嘴巴,年画娃娃横眉倒竖,“你说话注意些,不要如此轻佻企图言语轻薄我娘亲!”
虽然这话好像听着没什么问题,但二郎说这话的模样就是让人觉得不舒服!
流里流气地像什么样子!
未来的北境将才,极有预见性地逃到了悬黎身后,,把悬黎的衣角从姜青野手里抻出来攥进自己手里,“我是想来问问,娘亲那两个人怎么办?”
那刺客里头唯二的活口,现在还在马车里睡着呢,可也不能一直睡着,在马车里多占地方还臭烘烘的。
“我来审。”姜青野顶着脸上不自然的红晕从榻上起身,又被悬黎按回去,“这事福安翠幕都做得,不用你。”
“岁晏好好盯着他,不许他乱动,直到郎中过来。”悬黎将随身带着的蜜煎盒子塞给岁晏。
岁晏就真的坐在榻边,托腮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姜青野,看悬黎从窗前经过后,别有深意地嘶一声,“二郎啊,你好像被郡主娘娘金屋藏娇了一样。”
靠在榻边因发热呼吸加重的姜青野不怒反笑,“牙都没长齐你知道什么叫金屋藏娇,交代你的事你做了吗?”
“那当然。”岁晏得意地扬眉,“我把那两个刺客周身都摸了一遍,“没有信物和纸条之类的事物,时间匆忙来不及看有无刺青图腾,但是嘴碎的那个小个子。”
岁晏迈了个关子,“他是个太监。”
“还有呢?”姜青野似是毫不意外,催促着岁晏往下说。
“你知道?”岁晏叫了一声,“你知道还让我做贼似地在他们两个眼皮底下探消息!”
那两个人耳聪目明地,想要不动声色真的好难!
“正是在高手眼皮底下才有探听的必要,若是福安翠幕半点身手也无,我也不会叫你去。”这事处处透着诡异,多些防备心总不是坏事。
“所以还有呢?”姜青野绕回正题又催促一声。
岁晏细细地回忆着,“那太监会一招半式武功底子不好,但食指中指大拇指并虎口处有茧子,像是常年握笔的,另一个刺客,耳上有环痕,但几乎长上,仅留浅浅的印子,可见是许久未戴过耳饰了,而且脖颈处也有像是重物勒出来的痕迹,我猜,应当是沉重的链子。”
岁晏努力去回忆每一个细节,“还有,他的掌心有茧,像是如同你我一样常年握枪一类的长兵器磨出来的,所以我猜,他应当不太擅长射箭。”
能看出这么多,已然不错,姜青野点头,心下有数了。
“气味呢?他们身上有没有什么特殊的味道?”姜青野引导着岁晏接着想。
岁晏摇头,“应当是在林中埋伏许久,并没有什么额外的味道。”
姜青野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在你探查期间,他们两个之中,有谁看过你吗?”
岁晏双手一拍,拨开云雾窥见真相一般,“二郎你竟连这都知道!”
“我什么也不知道。”悬黎抻住青篷雨布一角,与翠幕一起将其抚平绑好,转头看向一脸怪笑的福安,“那福安小相公掌握小姜将军什么不为人知的密辛了呢?”
可真是远离宫城了,从来只听吩咐的福安也会打趣人了,竟然来问她知不知道姜青野不为人知的一面。
悬黎不知他想说哪一面。
“杨太妃那娘家侄子,是奴——是我和姜郎君一起送——进去的。”福安谨慎地改了好几次口,“看他的手法,不像是个光明磊落的将军,更像是个经年施刑的酷吏。”
动刑的时候周身都仿佛绕着森森鬼气,虽然他待主子没话说,但这行径也的确与光风霁月的主子不相配。
悬黎对福安刮目相看,他看得倒是透彻,姜庾楼的确是个经年施刑的酷吏,而且还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病人还说要亲自问话,被我摁住了,所以福安翠幕辛苦些,看看能不能问出些东西来,若是不能也无妨,只是该如何安置这两个人,倒是个有些棘手的问题。”
带着上路不妥当,就此丢下又是个隐患,若是杀了,就更探不出什么了。
真是个烫手的山芋。
福安翠幕理好了马车,与悬黎一起坐在前辕上。
翠幕提议:“入夜再审吧,到底是人多眼杂,问不出什么就打昏了扔出去,等他们再醒过来,咱们应当已经走出很远了,不怕暴露行踪。”
这倒也是个办法,悬黎左看一眼右看一眼,福安翠幕已经换上了差不多的装束,翠幕扮作男子装束,与福安充作护卫掩人耳目。
她原本是想看看,刺客究竟是不是冲着要姜青野的性命而来的,现在她又觉得拨不开的云雾已经淡去了一些,她已经从这中间窥见了一点因由。
他们现在坐的这位置极好,往来行人都看得见,悬黎看着神色各异的行人,眼睛始终落不到实处,明明还在京西路,与汴京城相距不远,可在此处中转的人,瞧着比朱仙镇清苦许多,那再远些呢?再远处的百姓的生活又该是如何呢?
宫闱中的陛下与大娘娘知道那簇繁花的假象之下,大凉的子民,其实并没有他们以为的过得那般好吗?
正胡乱想着,那个给悬黎引过路的驿卒领着个背药箱的郎中走过去了。
悬黎回过神来起身,“走吧,郎中到了,给姜青野瞧完,给你们两个也瞧瞧,别有什么内伤。”
“主子我没事。”
“不用了娘子。”
两个人一起出声,但悬黎不为所动。
一手拉一个,“这事你们两个说了不算,大夫说了才算。”
结果经郎中诊断,除了悬黎,剩下四个都有不大不小的问题。
看着坐成一排面有菜色的四个人,悬黎忍俊不禁,“不要瞪人家大夫了,咱们连煎药的炉子都要同人家借呢。”
一病病四个,这事真在悬黎意料之外。
原定休整两日便走的,这下要多留几日了,也幸亏京中的两位友人担心她路上捉襟见肘,都留了银钱给她,不然她可能要典当首饰来抓药了。
四个炉子在窗下摆一排,悬黎坐在一旁,拎着把驿卒好心借给她的大蒲扇煽火,挺直腰背能透过窗子能看见被她镇压的四个人心有戚戚却又不约而同地看向她的目光。
“各自回屋躺着去,别再互相过了病气,到时更走不了了。”悬黎拿大蒲扇朝屋里扇了扇,“一会儿饭菜来了,会送到你们屋里。”
其中三个都听话,真的乖乖分开,各自回屋。
但姜青野戴上帷帽坐到悬黎身边,怕自己过了病气给悬黎,可又实在想陪在悬黎身边,于是折衷地与她一个脸朝前一个脸朝后。
偶尔隔着白纱看一眼,悬黎的脸都被四个药炉的火给蒸红了,红扑扑地,平添几分娇憨。
在这一刻,他们竟真的像一对寻常夫妻一般,一方小院,一簇烟火,二人闲坐,他毕生所求,也不过就是这样一刻。
姜青野一时有些不忍开口,怕惊扰这一瞬的美梦。
“回屋躺着去,别再吹风加重了风寒。”姜青野肩上的伤口已经被重新用药包扎过,悬黎其实不太担心,前世受过诏狱的苦他都能恢复过来,今生小小的风寒必然不在话下,可是姜青野总是歪头看她,欲言又止的模样,这就叫她十分在意了。
有什么事如此难以启齿?
悬黎拿大蒲扇横在两人中间,挡住彼此的脸,眼不见心不烦。
既然他拿不定主意说不说,那她也就不必刨根究底徒增烦恼。
姜青野压下她举着蒲扇的手,凑过去,隔着帷幕蜻蜓点水式的在悬黎脸上轻啄一下,飞速退开。
悬黎只感觉到了一点温热,情不自禁地触碰那温热点过的地方。
这是个什么招式?
姜青野想到岁晏与他说过的事,眼中的柔色一点点抽离,他从悬黎手中抽出了蒲扇,转而将自己的手塞进她掌心,怎么会有人舍得辜负这样好的人,辜负真心的人不配喝她亲手熬的药!
而心性坚韧的悬黎,又受不受得住来自身边人的背叛呢?
即便她内心强大到受得住,怎么可以真的背叛她!
“我只是寻常发热,伤处敷了药,睡一觉就好了。至于岁晏,年纪小突见杀戮有些受惊而已,北境军中的孩子也不可能一辈子都不见杀戮,喝两剂压惊茶就好了,不必费心思。”
至于其他,就更加不必费心思。
“怎么不必费心思,”悬黎重新将那蒲扇拿回来,扇了扇药罐底下的火,“你们都是我身边重要的人,都值得我费心思。”
悬黎将四只碗一字排开,“况且只是熬药而已,算不得什么。”
悬黎温温柔柔地,好似话里有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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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岁宴:平平无奇的妇女之友,跨时代的反爹味先锋民主斗士,尊重女性会好好说话的小郎君一枚[加油]
姜青野:你了不起你清高!
第96章
海东青不知从何处飞来, 落在小桌上,机警地注视着周遭的一切,不时的振翅之声, 仿佛合上了姜青野的心跳。
他揭开帷帽, 目光与悬黎的不期而遇,姜青野心里的扑腾地一群海东青全飞了出来。
“你——”你已经知道了,对吗?
之后的话他没能说出口, 因为悬黎沾着药香的食指点住了他的唇。
悬黎嘘一声, 嘴唇嗡动, 没有出声。
但是她的唇语,姜青野读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