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楚宜笑数次张口,最后咬了咬后牙,垂眸看着丹朱,道:我错了。
  错在何处?
  不该欺瞒顶撞,不该任性妄为,更不该自以为是。
  萧遇摇头,认错就要有认错的样子,孤找人给楚楚做个示范。
  一阵香风扫过,混着淡淡的龙涎香。楚宜笑掀起眼皮,就见凌秀锦衣华服,袅袅而来。
  楚宜笑自嘲地扯了扯嘴角。
  从一开始闻到凌秀身上沾染的龙涎香气她就该想到,是她窥见了什么,然后用她的秘密,在萧遇那里,换取了自己的前程。
  权利真是个好东西。
  不用自己动手,就有人上赶着卖命。
  凌秀看都不看楚宜笑,径直走到萧遇跟前,丝滑下跪。
  妾有罪,求太子殿下恕罪。
  萧遇伸手,刚刚拽着楚宜笑起身时,指尖沾染了些微血迹。
  他朝凌秀勾了勾手指,凌秀立刻会意,恭恭敬敬膝行上前,汪合庆用一只木瓢盛来水,凌秀打湿了帕子,将那染血的指头一根一根擦拭干净。
  会了吗?萧遇问。
  楚宜笑紧紧抿着唇,眼泪在眶子里打着转,她努力撑开眼皮到最大,企图让过路的风卷走眼中的水汽。
  她不想哭给萧遇看。
  萧遇挥手叫凌秀退下,你这个丫鬟,乖巧懂事,甚得孤的心意。孤打算封她为奉仪,日后你们姐妹二人定要多多相处,太子妃也好多向她学学如何侍奉孤的起居。
  他撩开袍子,看了眼自己的六合靴,玄色面料染上黄土格外显眼。
  楚宜笑懂他的意思。
  他想让她跪下去,为他净靴。
  她迟迟不肯动作,萧遇微微蹙眉,怎么,太子妃不愿?
  汪合庆端着水瓢候在侧,一个劲儿地朝楚宜笑使眼色。
  萧遇假模假样叹息一声,太子妃既然不是诚心认错,那么这些人
  架在颈侧的剑刃往前逼近一毫,立即见了血,工匠的哭求声更甚。
  闭眼,一滴泪珠折射着七彩光芒沿着脸颊滑落。
  楚宜笑深深吸入一口冷气。
  我有罪。还请殿下恕罪。
  裙摆提起,膝盖弯曲。
  所有人都在等着她跪下,为他们求的一线生机。
  与数十条人命相比,她受的这些屈辱算什么呢?
  不算什么的。楚宜笑安慰着自己。
  可是眼泪还是止不住地往外涌。
  她听见风吹林梢的沙沙声,听见落叶归根的嚓嚓声,她将灵魂放归自然,徒留一身躯壳面对人世。
  突然,她听见了一串急促的马蹄声。
  太子殿下时惊风催马而来,隔着很远就开始大喊,殿下,前线传来急报!
  前线急报四个字狠狠击中萧遇的神经,时惊风的声音太过急切,这让他生出了很不好的预感。
  他立马顾不上楚宜笑这头,全副身心都扑在了战况上。
  不待马停,时惊风便翻身跃下。
  殿下,北燕于十日前临阵换将,六皇子墨瑾渊代替三皇子墨瑾梧披挂上阵,仅用一日就连克六郡,贺兰将军现已退守寒城,若寒城失守
  楚宜笑瞬间站直了身子,蹭地竖起耳朵。
  前些日子,贺兰父子收复六郡后便固守不出,任由墨瑾梧城下叫阵也置若罔闻,燕兵士气一次次消磨殆尽,终是被贺兰父子在一次夜袭中拿下了第七座城池。
  只差最后一郡。
  只要再攻下最后一城,过了云月关,不仅兖州八郡可回归大齐,就连攻克燕京也指日可待。
  怎么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墨瑾渊又蹦出来了?
  贺兰父子打了月余才收复的六郡,他一日就夺了回去。
  过了寒城便是饮牛关,若寒城失守,饮牛关失陷,那么燕军可一路踏过离州、望州,顺水而下,直捣金陵。
  再往后,历史就要重演了。
  一切又回到了原有的轨道。
  那只她看不见的手,再次调整了棋局。
  萧遇也考虑到了事态的严重,撂下楚宜笑,舍弃马车,快马加鞭回宫议事。
  看着那道逐渐缩成黑点的背影,楚宜笑长长舒了一口气。
  这时惊风,传战报传的真及时。
  汪合庆朝着马车做了个请的手势:太子妃娘娘,奴才送您回宫。
  楚宜笑撂下一句等等,往土窑背后奔去,路过凌秀的时候,半点目光也没分给她。
  情非得已也好,卖主求荣也罢,出卖她是事实,害丹朱受尽苦楚也是事实,往后如何,就再不与她相干了。
  其实很该给她一巴掌的。楚宜笑想。
  可是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
  她下不去手。
  哎,还是教养太好、心太软了。
  土窑既是工匠的工作场所,也是他们的家。
  不远处有一块小田地,种满了大白菜,篱笆外还散养着几只鸡。
  楚宜笑描准目标,朝着那几只鸡生扑过去,一时间咯咯声遍地,汪合庆看得嘴直抽。
  稍顷,楚宜笑空手而归,却粘了一身的鸡毛。
  她忽略掉汪合庆以及其他人的鄙夷目光,从袖口处挑了根最细最轻的鸡毛,放在了丹朱的鼻下。
  微不可察的气流吹过,鸡毛微微荡漾。
  还有气!
  有气就有救!
  这个发现让楚宜笑欣喜若狂,备车,回宫!
  马车颠簸,为了让丹朱少受些罪,楚宜笑拆掉座椅,让丹朱平躺,头枕在她的腿上。
  快点,再快点。
  回到宫里,求也好,威胁也罢,她都要从拽几个御医过去给丹朱诊治。
  丹朱,你撑住这口气啊,一定要撑住
  一路疾驰,临进城门时,丹朱鼻下的鸡毛几乎停止了浮动。
  丹朱吊着的最后一口气,快要散了。
  楚宜笑抱着丹朱急得直掉泪,恨不能长出翅膀飞回去。
  慌乱间,怀中似乎有什么东西硌了她一下,取出来看,是一只小小的玉瓶。
  她努力回想了一下,好像是墨无痕临走前留给她的。
  他怎么说的来着?
  药丸只得一粒,性命垂危之时含在舌下,有起死回生之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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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说:墨无痕快杀回来了,快到文案了!
  第80章 糟糕 墨无痕掉马(从这一章开始)
  东宫寝殿。
  白胡子御医收拾好药箱, 对楚宜笑道:娘娘放心,这位姑娘伤势虽重,性命却是无碍,只需按时换药, 好生将养便是。
  楚宜笑谢过, 亲自送他出门。
  徐太医, 烦请您瞧瞧这个。
  她将墨无痕留下的玉瓶递过去,徐太医接过, 拔开塞子, 放在鼻下轻轻一嗅。
  仅有的一粒药丸被她喂给了丹朱,瓶中空空如也,但气味犹存。
  好药啊。徐太医赞叹, 微臣能分辨出的唯有雪参、灵芝二味药材, 都是北地深山雪岭生长千余年的金贵东西。用此物炼出的药丸,哪怕是半个身子都进了阎王殿, 它也能把人给救回来。不知娘娘从何处觅得如此良药?
  楚宜笑抿唇一笑, 太久了,有点忘了。
  徐太医很有眼力见的没再多问。
  送走徐太医后,楚宜笑把丹朱用到的伤药, 按照内服与外敷分门别类在圆桌上排好,高高低低的瓶瓶罐罐几乎占满半张桌子。
  做完这些,再没有其他事情可做了。
  大脑中,紧绷的那根弦, 突然就松了。
  楚宜笑背靠冷墙,贴着墙壁一点点下滑。
  脑袋埋在蜷起的膝盖与胸膛之间,稍顷,双肩微微颤抖起来, 压抑克制的哭声时断时续。
  日头逐渐偏向西方,铺开大片大片橘红的晚霞。
  听见丹朱在梦里轻喃着叫水,楚宜笑强迫自己止住了哭声,手背胡乱抹了两把眼泪,起身抻了抻发麻的脚,一瘸一拐走到桌前,借着黄昏的一点微光,摸到茶壶,斟了盏茶。
  手心贴上瓷杯外壁试了试,是不凉不热刚好入口的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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