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她慢慢走到床边,取了片小竹片压住丹朱的舌头,喂了点水进去。
宫里多是些拜高踩低的人精,侍奉她的宫女得了萧遇的吩咐,做起事来极不用心,想叫她们伺候一位连自己都不如的小丫鬟,更是想都别想。
方才一个叫春杏的宫女不慎把热水泼在丹朱受伤的右手上后,楚宜笑发了好大一通火,将她们统统赶出了寝殿。
当时春杏愤愤出了门,毫不避讳地开始嚷嚷:切,指不定明儿就被废了,还跟咱们耍什么威风。
有人搭话说:春杏姐姐说的是,这么个泼妇,咱们殿下怎么会瞧得上?说句心窝子里的话,妹妹觉着啊,姐姐长得比她好看多了,性子也好。姐姐侍奉殿下多年,比凌奉仪侍奉的还好,往后咱们说不定还得靠着姐姐过活呢。
春杏掐了一手那人的胳膊肘,小机灵鬼,这就打起你春杏姐姐的主意啦?小心叫殿下听见,将你的舌头拔了去!
柳桃说的都是实话嘛,春杏姐姐不爱听,桃子以后就不说了嘛。
她们的交谈一字不落进了楚宜笑的耳朵,楚宜笑这才知道,宫里头的人究竟是有多么心高气傲。
丹朱本就重伤在身,她万万不敢再托那些个未来娘娘们服侍,只能自己动手了。
喝过水,丹朱再度陷入了沉睡,楚宜笑搬来只矮凳趴坐在榻沿。
本来只是想趴一会儿的,可是这一天发生了太多事,精力耗费极大。不过是打了个哈欠的功夫,人就进入了梦乡。
梦里,她穿过重重云雾,来到一个灯火阑珊的华丽房间。
昏暗的火光照亮房间一角,一只鸽子正外头梳理着羽毛,通身洁白如雪,一眼就能认出来,是墨无痕的鸽子,墨无情。
这里,是墨无痕在金玉阁的寝屋。
身后传来响动。
只见墨无痕走来,在落地长镜前停步。
他穿着中衣,像是刚披上的,腰间系带也只是胡乱系了一根。
松垮的领口下,肤色冷白,故而那像是被蚊子叮咬过的吻痕格外明显。
他低头,重新去系衣带。
第四次经历了,楚宜笑已经淡定到不能再淡定了。
她挑了个矮柜坐上去,两手抱臂,打算再看一场历史上,原主跟墨无痕的旷世虐恋。
一只雪白小脚蹬开合拢的床帘,避开脚踏上放置的素色软鞋,踩在绣了金花的羊绒毯上,哒哒哒冲着墨无痕跑了过去,两臂环住他的腰身,脑袋亲昵地蹭了蹭他的脊背。
墨无痕握住她的手,转过身来,吵醒你了?
原主把脸埋进他的胸膛:你打算悄无声息走了是吗?
墨无痕浅笑了下,这不是怕你哭鼻子吗。
原主仰起一张宛如覆雪梨花的美人面看着他,可我醒来见不到你还是会哭啊。
楚宜笑见有人顶着张跟她一模一样的脸做这种娇俏的动作,一时难以适应,龇牙咧嘴咦了声,但转念一想,她有时候好像也会对亲近之人这样撒娇
其实仔细想想,不止容貌,某些动作,某些性格,原主都跟她极为相似。
这是命中注定要她来拯救一段注定be的爱情啊。
墨无痕亲了亲原主的软发,皇命难违,不得不走。
那你还会回来吗?
此话一出,空气诡异的沉默起来。
楚宜笑陷在这既暧昧又疏离的氛围里,脑袋也混沌不清。
这个梦对应的时间线应该是墨无痕出发浔城的前夜,小情侣恋恋不舍、难舍难分。
稍微代入一下,换做是她,她大概会问你什么时候回来或是我可不可以跟你一起去,而绝不会是你还会回来吗。
墨无痕一个大齐臣子,他不回大齐还能回哪儿去?
这时,墨无痕开口道:会的。至多一载,我便回来找你。
许是感知到他心意已决,原主不再坚持。她抬手擦了擦眼角,深吸一口气,勉强撑起一丝微笑。
她将自己与墨无痕隔开了一些距离,帮他系着腰间最后一根系带。
如果我们还能再见,你带我去看朔北的雪吧,好多年没有看到过了。
江南少雪,原主五岁时大齐南渡,再没看见过朔北的大雪纷飞。
不止她,多少齐人午夜梦回时,都想再回到故土,看一眼没膝的大雪。
可惜,这个梦还没来得及实现,大齐就亡国了,原主也终是没能等到墨无痕回来兑现诺言。
楚宜笑作为局外人,只能旁观着眼下的一切。
只见墨无痕弯了弯唇,好。
原主回之以一笑,随即踮脚,将他的衣领向下一拉,白齿落于肩颈,用力,留下好深一个齿痕。
留个章。四目相对,鼻息相互纠缠不清,原主虽然笑着,泪珠子却止不住下落,这样你就不会忘记我了。
怎么会呢。墨无痕吻去她的泪水,墨无痕永远也不会忘记楚宜笑。永远都不会。
滚烫的唇瓣落下,四唇相合,无限春意潋滟。
楚宜笑却无暇顾及这满室的暧昧,她所有的感官,都被墨无痕那一声楚宜笑所占据。
楚宜笑?
楚宜笑!
历史上的墨无痕为什么会叫她的名字?
她挣扎着想扑过去问个明白,却被一股强大的外力抛出梦境。
月至中天,夜色正浓。凉风顺着半开的窗扇吹入屋内,扑在她急出热汗的脑门子上,降下了几分心火。
急促的呼吸逐渐平复,楚宜笑歪头看了眼丹朱,呼吸均匀,并不大碍,她这才起身给自己倒了杯水,凉水滑过食道,又降下几分燥热,懵怔的脑袋恢复了一线清明。
说起来,她本不叫楚宜笑。
哥哥叫楚河,爸妈的意思是一双儿女要整整齐齐,所以她一开始的名字,叫楚潼。
等人长大了些,上了小学一年级,得知可以改名时,她就整日闹着要改叫楚宜笑。
爸妈问为什么,她憋红了脸,才给出个潼字太难写的理由。
其实不是因为名字太难写。
潼字她上幼儿园时就会写了。
可那时的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执着于楚宜笑这个名字。
就好像,她本该如此。
【系统!】
楚宜笑摘下腰间的泥偶,摇了摇,等了许久都没听见回声。
月光下,泥偶墨绿的裙裳颜色比原先暗淡了许多,灰扑扑的,像是放旧了的古物,裙角袖摆处的裂痕越来越多,也越来越显眼了。
楚宜笑有预感,她的穿越,必然不仅仅只是因为时空紊乱这么简单。
有些她不知道理由,从始至终,系统都在隐瞒。
它肯定知道些什么。
可惜,联系不上。
楚宜笑拔下簪在脑后的那支白玉簪,果不其然,梦境过后,簪头的第四朵小花正在由白变红。
如果她猜的没错,城破日,原主身死,应该会是最后一个梦境。
到时候,一切真相应该就会浮出水面了。
再等等吧。
泥偶重新被系回腰间。
静谧的深夜总会利于思考,当然,是在你不怎么困的前提下。
楚宜笑方才从梦中惊醒,此时此刻简直比过往任何时候都要清醒,大脑活跃异常,忍不住想要做些什么。
白日里一切发生的又快又急,许多疑点重重的地方都没来得及细想,眼下刚好可以静下心来重新梳理。
首先一个要想的,就是墨无痕的死因。
白日里太医用过的黑墨干成一层纸皮,楚宜笑兑了些水进去,铺纸蘸墨,提笔写下墨无痕三字,画了个圈,又在旁写到:死于瘟疫。
乍听起来是个十分合情合理的理由,当时就连她都信以为真。
可仔细想想,一个手握救命药丸的人,一个都能算到她身边的丫鬟会被萧遇折磨到死的人,会算不到自己可能会死于瘟疫?
如果不是那颗药丸,她还就真信了这个理由。
但现在,她打死也不信墨无痕这个算无遗策的阴谋家,能这么轻易就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