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凉月铺满光滑的石阶,像泄了一地银水。
  楚宜笑想着去高处坐坐,有时候人站得越高心境也会愈发开阔。
  她感觉得出来最近情绪很是不对,再不自我疏解,迟早被萧遇逼疯。
  右脚刚踏上第一级石阶,就听咚咚两声闷响,回头只见随侍的宫女软绵绵倒地,露出她们身后,玄衣少年的妖冶面容。
  少年眉心微蹙,嘴角微微下压,浑身上下都写满了我很不高兴。
  这一幕,令楚宜笑恍惚回到一年前她与他初次相见的场景。
  也是在花园,也是这般对视,她因为乍见生人而警觉战栗,他因为青梅失忆而心伤难耐。
  想起命运齿轮开始转动的那一幕,楚宜笑还是不愿面对,内心的隐痛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墨无痕那日去见的人是楚三姑娘楚楚,而不是她这个冒牌货。
  她之所以能得到墨无痕的帮助,也是因为他对楚三姑娘楚楚的怜爱,而不是他真的想将她培养成为一名能与他并肩同行之人。
  楚宜笑宁愿此刻来的是萧遇也不愿是墨无痕。
  她转身,提起长裙,踩着石阶噔噔往高处跑。
  高处视线好,墨无痕胆子再大也不敢在高处与她纠缠,万一不巧被谁从底下抬头撞见,那他的狐狸尾巴可真就藏不住了!
  可她还是低估了墨无痕的能耐,他身高步长,一步能跨三台阶,没几步就追上了楚宜笑,单臂揽过她的腰,夹着她就去了一旁的隐蔽小树林。
  楚宜笑对着空气拳打脚踢,挣扎半天毫无作用,反而是被自己手无缚鸡之力的小身板气红了脸。
  最后咸鱼摆烂四肢一摊,气鼓鼓道:墨无痕你干嘛,你要非礼良家少女不成!
  非礼?
  小树林里有处石台,被枝叶围拢着,宛若一张美人榻。
  墨无痕将楚宜笑放上去,动作极慢,怕坚硬的台面磕痛了她。
  臀部刚沾着台面,楚宜笑就挣扎着下地,墨无痕早预料到她不会老实,单腿跪在她的臀侧,倾身压了上去。
  楚宜笑没料到他这么猛,惊恐地后缩,脑袋碰到缠绕成网的坚韧藤蔓。
  整个人仿佛陷入了一把天然的摇椅,身后是寒露微凉的枝叶,身前是少年火热的胸膛。
  楚宜笑不禁想到某种夫妻情/趣座椅,一张脸腾地着了火,扭着身子就要开溜,又被墨无痕一把按住肩膀。
  他低哑的嗓音沉沉落在耳畔,你再蹭下去,我可真就要非礼良家少女了。
  楚宜笑瞬间老实,僵成一只木偶人,咬着腮帮,一动不动看着他,模样可爱,像只大尾巴松鼠,但眸子里的提防抗拒又叫墨无痕心痛又无奈。
  他微微撤开些身子,与她隔出些许距离,凉风灌入间隙,降下他的燥火。
  是不是萧遇威胁你了?
  楚宜笑蹙眉:干嘛这么问?
  因为我实在想不明白你为何要与我生疏。墨无痕语声有些不稳,楚宜笑,你把我送给你的无义退回来,把银钱账目算的那么清楚,是想与我从此划清界限再不往来是吗?
  果然是找她算账了!
  依着墨无痕的性子,收到东西的第二天就该来找她了,可如今却足足隔了十日。看来萧遇对她的监视,已经到了连墨无痕都难以下手的地步。
  事出反常必有妖,楚宜笑隐约感觉,萧遇必然是知道了什么。
  历史上的这个时候萧遇跟原主在做什么来着?
  墨无痕前线抗疫,身死浔城,而萧遇这个素来礼贤下士之人,却任其暴尸荒野,最后还是原主看不下去,敛其尸骨。
  再后来就是太子大怒,撅其墓,鞭其尸,囚太子妃于幽台,直至国破。
  当时坊间隐有传闻,说太子心腹幕僚墨无痕,一早便与太子妃有染。
  更有甚者,传言墨无痕乃是为太子所害,毕竟一山不容二虎,二男争一女,总要有个胜负输赢。
  无风不起浪,空穴来风未必为假,楚宜笑突然一把攥住墨无痕的手臂,急切道:浔城大疫,萧遇可有了对策?
  墨无痕反握住她的手,楚三姑娘,这跟我问你的问题有半毛钱关系吗?
  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楚宜笑两眼一瞪,你管它有没有关系,我问什么你说就是了!
  墨无痕大概是从出生起第一次被人这么霸道的命令,神色明显一怔:对策啊?有啊,我后天就走了。
  走?楚宜笑想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萧遇派你去浔城!
  墨无痕感受到,被自己紧握的那只手在微微发抖。她担忧至此,显然心中是有他的,那么又为何要做出一副老死不相往来的模样惹他伤心?
  楚宜笑猜道:你我的关系,萧遇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墨无痕挑眉:为何这样问?
  你傻啊!楚宜笑恨不能两巴掌拍醒他那个选择性愚蠢的脑袋,战事吃紧,你这个心腹幕僚不好好待在东宫出谋划策,反而被派往疫区。战后大疫自古有之,按照古方改良汤药,太医院随便拉出一个人来都能去做,派你去,岂不就是大材小用?他哪里是对你委以重任,分明就是叫你去送死,送死啊!
  历史上浔城大疫是发展到后期控制不住时墨无痕才挺身而出自荐前往,可眼下,刚刚露出个苗头萧遇就迫不及待把墨无痕调拨过去,他安的什么心,一眼便知。
  忽地,唇上一软,任她急得团团转,墨无痕这个半只脚踏入阎王殿的,竟还有心思亲她!
  既然这般放不下我,就不要随随便便抛下我。楚宜笑,你可知这十日里我是怎么过来的?
  墨无痕轻啄她的唇角,楚宜笑别开头不让他亲。
  所以萧遇真的知道咱们的关系了?楚宜笑提问,墨无痕没有回答,算是默认。
  天底下就没有不透风的墙,楚宜笑并不惊讶,只淡淡道:我抛下你,跟这件事没关系,也不是他威胁我离开你。
  那是为何?树影筛在脸上,模糊了他的表情,你总要给我个理由。
  楚宜笑不敢去看他的神情,也不想回答他的问题。
  此行危险,即便你是我的一个普通朋友,我也会为你担心。你既然知道萧遇对你已心生隔阂,也该早有防备,凭你的本事,想从他手下脱身应该不难。
  墨无痕却不想如她所愿,一而再再而三追问:你回答我,为何突然变了心。
  心中那道好不容易结痂的伤口被他反复挠抓,楚宜笑再忍不住,眼泪大颗落下。
  因为你喜欢的不是我,所以我也不想喜欢你了。
  这是真话。
  一段轰轰烈烈的感情,哪有那么容易说放下就放下。
  墨无痕被她这句话搞得一头雾水,本来是有些生气的,眼下却被她弄得哭笑不得。
  他抱着她问:我喜欢的不是你是谁?
  你喜欢楚三姑娘。
  你不就是?
  我是楚宜笑,不是楚家三姑娘!楚宜笑挣脱他的怀抱,你以后都不要再叫我楚三姑娘,我讨厌这个叫法!
  十年前,她也说过同样的话,她说不喜欢自己的名字。
  墨无痕以为是楚三姑娘这四个字太过笼统,姓楚人家里的三姑娘都可以如此称呼,显示不出独特性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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