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赏梅诗会是雅事,齐文文又是中书令之女,德颜容功都是贵女中的典范,与这样的女子多走动走动,方嬷嬷断无不让之理,痛快地准了假。
楚兰韵将请帖翻来覆去数遍,仍是一脸稀奇,这这真是齐小姐叫人送过来的帖子?
从前在云岚书院念书时,这位大小姐可是正眼都不曾瞧过她们啊!
如假包换!
楚宜笑翻看着楚兰韵自客栈取来的策论,她虽是懂的不多,但通读下来也能感受到那人极佳的笔力。
言简意赅,用词朴实却能切中时弊,如老吏断狱,洞见千秋。
看到落款时,楚宜笑目光微凝,他叫宋青时?
楚宜笑记得这人,因为写过的一句诗被人歪解为心向北燕而在狱中丢了性命,后世学者推断他死于文字狱,清朗朗的文人风骨生生催折于奸佞小人之手。
而这个小人,极有可能就是楚耀。
楚宜笑摸着泛黄纸页上力透纸背的宋青时三字,仿佛触摸到了陨落于历史长河中的一枚星辰。
而星星,是不该坠落的。
诗会办在齐府的后花园,朵朵红梅开的正好,远远望去灼灼如火。
不知哪位小姐提起朔北的覆雪红梅更是一绝,大家不由想起为燕人所夺的大齐失地,个个义愤填膺,挥毫泼墨,借景抒情。
楚兰韵沉浸其中,时而愤慨,时而感怀,楚宜笑数次看她眼泪汪汪,齐人对北燕逆贼的痛恨,由此可见一斑。
不论哪个时代,造反都是要被戳脊梁骨的。
不过还好墨无痕本就是大齐皇子,日后即便夺位也是他们萧家关起门来的内斗,比起北燕那位外姓臣子背的骂名或许会少些。
楚宜笑想的入神,没察觉齐文文早已悄悄站在身后。
楚三姑娘,你的诗呢?
那声音,那语气,就像在问:楚宜笑同学,你的作业呢?为什么没交?
楚宜笑抱着她的胳膊哎哟两声,好姐姐,你可饶了我吧,我今儿过来又不是为这事儿。
不为你那事儿我也不办这场诗会。齐文文板着脸,小老师似的,但严肃不过三秒就破了功,她抿唇一笑,四下看看,低声催道,父亲在书房呢,趁她们说得起兴,你快去。
传话的小厮去书房通传,没等多久,小厮笑着请楚宜笑进去。
齐敬儒的书房就建在梅园,梅香尽染,三分之二的空间都被博古架占据,满满当当全是书。
见楚宜笑进门,齐敬儒搁笔直身,他揉揉微酸的手腕,笑道:楚三姑娘不必拘束,找地方坐便是。
楚宜笑道了谢,挑了窗前的椅子坐了。
齐敬儒净手后与她对坐。
他无声打量着楚宜笑,楚宜笑也大大方方回视他。
齐敬儒人如其名,长相儒雅,慈眉善目,瞧着十分平易近人,但因着官职的缘故,大多人望而生敬,见了他无不战战兢兢克己守礼,像楚宜笑这般在他面前不拘小节的,还是头一个。
他笑着为楚宜笑斟了盏茶,是个敞亮的姑娘。
多谢齐大人夸赞。楚宜笑惯会顺着杆子往上爬,既然大人如此说了,臣女也不好再拐弯抹角,那就有话直说了。
她将宋青时的几篇策论双手奉上,齐敬儒接过,细细翻看,初时不到几息功夫便会翻页,越往后,翻页速度越慢,眉间亦可见惊色。
此文颇具董贾遗风,难得,难得啊。
楚宜笑:大人也觉得不错?
齐敬儒咂摸出了点味来,怎么,楚三姑娘是想为本官引荐此人?
正是。
齐敬儒将策论一推,他若真有才学,必不会埋没于泥沼。殿试过后,自有分晓。
但若他等不到呢?
楚宜笑按住厚厚的纸页,将宋青时如何惹怒楚耀的前因后果毫无保留悉数道来。
大人在朝为官多年,宋举子现今是何处境大人想来比臣女更加清楚。世人常说千里马常有而伯乐难遇,臣女走投无路,思来想去唯有大人清风铮骨,才斗胆求见。
齐敬儒两手抱肚靠在椅背,你想叫老夫做这个伯乐?你可要想清楚,宋举子与楚将军,二者不可两全。
楚宜笑提裙下跪,楚家有错在先,家父更是错上加错,圣上加罚本是理所应当,何需顾及两全之策。正所谓先君臣后父子,先国后家的道理臣女还是明白的。若臣女纵容父亲一错再错,那才是是非不分、黑白不辨,枉读了那么些年的圣贤书。
淡幽的梅香沉沉浮浮,炭炉里的星火明明灭灭,室内一瞬寂静,贵女的吟诗声清晰可闻。
长袖掩盖下的指尖不自觉蜷进掌心。
昨儿凌秀自狱中回来,说是第二道刑罚已上,那举子被按在满水的瓮中反复呛水,仍是拒不改口,要官府彻查到底,还他未婚妻一个清白。
三道刑罚杀威,如今两道已过,三日后若再无人相救,那举子的一身铁骨就要粉碎在这台吃人的国家机器下了。
到那时,文字狱将会在她面前变成真真正正的史实。
齐敬儒迟迟不曾表态,楚宜笑内心打鼓,再这样僵持下去,她实在是受不住。
突然,她灵光一现,想起菜市场杀价惯用的伎俩。
她展袖叩拜道:臣女知道,没了宋青时,还会有赵青时、王青时、李青时,江山代有才人出,不愁找不到比他才学更佳、性子更为沉稳之人。大人有所顾虑,臣女亦能理解,不论如何,大人能够拨冗见臣女一面,臣女已不胜感激。若大人无事,臣女就先行告退了。
说完,起身就要走,结果刚转过身去,齐敬儒就出声喊住了她。
姑娘大义,老夫又有何惧?若令明珠就此蒙尘,老夫这个中书令,也大可告老还乡喽。
这便是允了的意思。
楚宜笑屏于胸中的那口气,蓦地松了。
陛下喜好文墨,是以对文臣多有偏爱。齐敬儒乃当朝中书令,文臣之首,能与楚耀分庭抗礼。有他作保,宋青时的性命想来是无虞了。
是夜,墨无痕带着楚宜笑前一日点好的烧鸡准时上门,刚想抱抱贴贴索取些酬劳,就被楚宜笑一纸拍在脸上。
小姑娘可怜巴巴看着他。
墨少主,救救!
墨无痕借着一豆烛光勉强看清纸上的鬼画符?
你这是写的什么?
楚宜笑扯过纸来,你睁大眼睛好好看看,我画的是人,是人,不是字!
墨无痕好生辨认了一番。
一个圆圈三条线,就是一个人。
线不是直的,在楚宜笑的提醒下,他勉强看出来了胳膊腿儿。
有的双臂一高一低,有的单腿屈起。
画的舞女?
楚宜笑:我画的是不是很传神?
墨无痕:
他突然想起了之前她画给他的那个磨刀霍霍的小人。
风格实在独特。
愣神的功夫楚宜笑已经备好了笔纸墨。
线稿我已经打好了,细化的部分就交给我们无所不能的墨少主啦!这个你要这样画
一刻钟后,甲方爸爸粗糙到不能再粗糙地描述完己方需求,快快乐乐吃鸡去了,独留墨无痕一脸懵地吹着寒风,与一纸的火柴小人相顾无言。
半晌,他才想到一个问题,你画这些做什么?
楚宜笑扯下一根大鸡腿,赚钱呗,还能干嘛,画着玩啊?
你要卖我的画?
楚宜笑托腮看着他,墨无痕,你难道觉得你的画很值钱吗?
不是她要打击他的自信心,而实在是,墨无痕这人的艺术细胞也就是比她好了那么一点点,勉强说得过去而已。
至于拿出去卖钱?
呵。谁买谁就是冤大头!
墨无痕生气地别过脸去。
楚宜笑哈哈大笑着去哄人。
你赌不赌,就凭这十几个小人儿,我能给你赚上万两银子回来!
墨无痕让她坐在腿上,脑袋前倾撞了撞她的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