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她也是第一次如此清晰且强烈地感受到,在这个注定要被抹杀的时空里,有一个注定要被放弃的人,正在逐渐成为她的同行之人。
于她而言,这真是一件开心又难过的事。
姚重怒不可遏,毛头小子,多管闲事!
他未被墨无痕制住的胳膊快速蜷起,袖口向后缩去一截,露出捆绑在小臂上的袖箭。
一声惨叫响彻云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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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快甜起来了!
第53章 信任 别动,我看看你的伤。
低矮石墙夹出狭窄的村道, 妇人跌跌撞撞向外跑,十数人追逐着她。
臂长的孩子卧于她的怀中,四肢如棉花,随着踉跄的步伐前后摇晃。
方才那声惨叫就是妇人吼出的。
尽管她已经在用力奔跑了, 但身后的饿狼却快于她, 转瞬便堵住了去路。
妇人嘶吼着, 围堵她的人劝说着,楚宜笑听不懂, 姚茉便为她翻译。
大抵就是妇人的孩子刚饿死, 村里人闻讯而来,想要分而食之。做母亲的哪能愿意,坚决要让孩子入土为安。
面对这样一幕, 姚重却不多加干涉, 他面带哀色,无声观看这场人间悲剧。
姚茉说, 这样的事, 每日不知发生多少,虽有违道义,但亦是绝境之下的无奈, 王上痛感于心,象征性颁布诏令禁止易子而食,但到底是管不了的。
妇人绝望到崩溃,整个身子虾米般蜷起, 头颅紧贴大地,涓涓泪水从空洞洞的眼窝中流出,流过眼眶、鼻梁、耳朵,沾湿小块土地。
她死死抱紧孩子不放, 其他人岂能放弃这个能让自己活下去的机会,一窝蜂拥上去,有人扯胳膊有人扯腿。
妇人疯狂挣扎,却阻止不了孩子被抢的命运,她的泪流干了,喉咙嘶吼到发哑。她双膝跪地,两手指着自己,干裂的厚唇一张一合。
不必姚茉翻译楚宜笑也知道,她在说:吃我吧,吃我吧,把我一起吃了吧
那些人却摇摇头。
不吃活人,已是他们最后的底线。
作为旁观者,甚至还是有粮果腹的幸运儿,那一刻的感受很难描述清楚。
楚宜笑感觉自己被扯成两半,情感告诉她快想想办法救下那个孩子,但理智却说天灾人祸无能为力,当心把你自己给搭进去。
她有什么立场,站在道德制高点上,对一群快要饿死的人说,你们不能吃那个孩子,有悖人伦。
她又有什么立场,要求姚茉拿出为数不多的干饼,分给无穷无尽的饥民。
孩子既已得手,那些人不再多留,所剩无几的心软使他们做不出当着生母面分食亲子的残忍事。
正当他们打算离开时,一直默不作声的墨无痕突然上前,一手扣住抱孩子那人的肩,平淡的声线听不出怒意,仿佛仅仅是在陈述事实。
孩子还没死。
他说的汉话,对方一头雾水,姚茉眼睛一亮赶忙上前翻译。
这句话有如天籁。
逐渐枯萎的妇人陡然焕发生机,她爬跪至墨无痕脚边,双手合十拜了三拜,继而掌心朝上分放于头颅两侧,咚咚咚,额头实打实撞上地,叩头不迭。
墨无痕朝楚宜笑使了个眼神,楚宜笑立马会意。她与姚茉搀扶起妇人,头磕得太狠,额前破出个大血洞,糊满黄土,干涸的泪泉重又涌流,这一次,她在笑。
抱孩子那人根本舍不得撒手,墨无痕也坚决的很,两厢僵持之下,姚重抬手搭上那人另侧的肩。
他用羌语道:好兄弟,好歹是条命,毕曼会保佑你的
后来楚宜笑才知道,毕曼在羌语中泛指自然界的各种神,他们信奉自然,尊崇天地山水,积累福报不为转世,只为衣食无忧、身体康健、此生顺遂。
沉默许久,那人慢慢松了手。
孩子吃多了观音土,腹胀如球,墨无痕随身带有一只小铜管,管中是长短不一的银针。
三针下去,孩子胸脯有了起伏。
六针刺入,孩子缓缓睁开了眼睛。
妇人喜极而泣,她许久未曾进食,强撑的身子终于垮了,一下子昏厥过去。
楚宜笑顾不得弄脏裙子,一屁股坐于黄土之上,叫妇人稳稳当当靠在怀里。
墨无痕狠掐人中,又叫人用水泡开干饼喂给妇人。
混着血与泪的湿泥粘在他纯白的袍角,素来喜洁的人却满不在乎,一心扑在孩子与妇人身上。
楚宜笑知道,他想必是把努力护子的妇人当做他的生母月贵妃了。
尽管墨无痕谈起月贵妃的次数并不多,史料中有关这对母子的记载也少得可怜,但楚宜笑从他当时的神态话语中揣摩出来,墨无痕与她生母之间的感情,虽然只有短短数年,却比许多做了一辈子母子的人都要深厚。
妇人猛喘一口气醒转过来,姚茉舀一勺泡发的干饼往她嘴里送,却被她闭唇拒绝。
她舍不得吃,想留给孩子,墨无痕为她探过脉,再不进食,怕是熬不过今晚。
不仅她,其余几人亦是如此。奈何所带干饼并不多,相较于整村的人口,简直就是杯水车薪,无济于事。
死亡的阴云笼罩上空,鸦群呱呱停在枝头。
姚重狠捶枯树,满枝乌鸦振翅乱飞,他用汉语怒道:要不是那个土匪,羌吾岂能落到如此田地!
如果不是薄云义劫了羌吾珍宝,离王就不会停止输送粮食,羌吾就不会有人饿死,就不会出现自相残杀的人间悲剧。
捋清姚重话中的逻辑,楚宜笑不禁脊背发凉。
历史上离王造反,羌吾怕不是也出了一份大力!
拿人家的终究要还,更何况是羌吾这么一个重诺的民族。离王雪中送碳的情谊,足以让他们赴汤蹈火帮他造反了!
墨无痕见她面色阴沉,以为还是在为烤串一事心中不快,他心思一动,捡起仅存的两根没被姚重糟蹋的烤串,递给方才抢孩子的男人。
男人惊恐,如见恶鬼。
墨无痕毫不犹豫咬下一只入口咀嚼,面色如常。
男人将信将疑,与同伴将剩下的三只分掉。姚重还想阻拦,但到底没说出口。
片刻后,他们无不激动地朝姚茉哇哇叫,姚茉翻译道,他们还想吃。
蝗虫主要的营养是蛋白质,火烤后不放油盐算不上美味,但对于饥饿之人而言与沙漠甘泉无异。
不吃虫就要吃人,任谁也知道怎么选。
姚重沉吟片刻,看向楚宜笑的目光中多了一分求助,少了一分敌对。
楚宜笑朝着荒野一抬下巴,在那儿抓的。
几乎是全村出动。只要是还有点力气能爬起来的,全都踩着草鞋吭哧吭哧下了地。
荒芜已久的原野光秃一片,无数的人影缩成小点,腰间系着布袋,扑抓蝗虫。
楚宜笑拍去裙摆的土,墨无痕递来水囊。她仰头喝了一小口润喉,羌吾大旱,缺水,还是留着点喝比较好。
你吃的时候害不害怕?
从姚重的话中能猜到,这个时代的人大概还没有吃虫子的概念。墨无痕先前虽称不上抗拒,但显然也是持有怀疑的态度。
墨无痕也不掩饰,有点。
那你还吃。
不是说能吃么?他捱着楚宜笑坐下,笑道,你总不会存了害人的心思。
楚宜笑哼哼两声,冷不防双手被他攥住,她本能地往回抽,却被对方攥得更牢。
别动,我看看你的伤。
细细的血痕布满掌侧,楚宜笑无所谓道:擦伤而已,一会儿就好了。
都说姑娘家爱俏,受点小伤也要哭着嚷疼。可墨无痕看着眼前这位女英雄,像是浑然不觉得疼,对于可能留疤一事也毫不在意。
真真是心比谁都大。
回去后你来房中找我,我帮你清理一下,否则伤口感染,有你受的。
楚宜笑心道吓唬谁呢,这么点小口子怎么可能感染。可想到墨无痕也是一番好意,她还是爽快地应了。
少主,蝗虫好吃不?
墨无痕沉默稍许,像是在回味那东西的口感。最终,他还是遵从本心道:不好吃。
蝗虫过境时由于数量巨大扑杀不及,官府下令先用兜网捕捉,事后再集中焚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