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要不是他酒后失言叫姚茉知晓,楚宜笑到现在还不知, 竟然已经被安上了这样大的一个罪名。
  这事不弄请楚, 离王知道了怕也是要找她麻烦!
  楚宜笑用水送下最后一口干饼,笑眯眯对姚茉道:姐姐为我可以称得上是大义灭亲了啊!
  姚茉摇摇头,算不上, 那老匹夫跟着王上多少年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又不是什么造反谋逆的大罪,王上岂会因为这个杀他?他撒谎, 无非就是抹不开面子,怕同僚知道他被一个土匪耍得团团转罢了。
  乘车两刻钟便至王宫。
  大殿广阔而静谧,高起的穹顶压迫感极强。
  羌王站于高阶之上,身披毛毡袍, 肩头压着浮雕日月纹路的银饰云肩,发辫盘于颅顶,颌下须髯如墨染刀裁,不怒自威。
  待听姚重讲述完来龙去脉,他眯眼看向楚宜笑,不急不徐道:你的意思是,不曾与匪帮勾结?
  楚宜笑:当然不曾!
  那这颗金花生,你又作何解释?
  羌王随手往阶下一抛,墨无痕掌心向外抬手接住。
  金花生?
  楚宜笑扒拉开自己的荷包,里面除了几两碎银再无它物。
  而躺在墨无痕掌心的,正是她在义帮村寨山顶小屋中无意间发现的那枚金花生!
  发现它的时候还是囫囵一个,眼下已被人从中间剥开,只见内壁之上刻有三字:薄云义。
  楚宜笑气道:我捡来的不行吗?你们竟敢趁我昏睡的时候搜我身!
  捡来的?羌王显然不信,语气甚至有些不悦,这东西可是宝贝,重逾性命的宝贝,他岂会随意放置?
  可这就是我捡的啊!
  楚宜笑觉得自己真是百口莫辩,羌王认定是宝贝,薄云义却当废品随处扔。这俩人标准不统一,害得她像是个撒谎的骗子!
  这种情况下,任凭她巧舌如簧也敌不过羌王的先入为主,他认定了她撒谎,再多的解释也毫无用处。
  墨无痕揣摩出羌王的心思,直接问道:羌王殿下待如何?
  羌王将刀架之上嵌有白石的刀鞘寸寸抚过,这位姑娘既有匪首的珍贵信物,即便不熟,想来也并不陌生。本王已派人前去交涉,若他肯归还我羌吾珍宝,你们,自然可以平安归去。
  直到出了宫门,楚宜笑还在思考羌王的话中意。
  按照他的意思,一物换一命。可薄云义亲自带人去劫的东西,岂是那么容易就能归还的?倘若他劫完当场销毁,那她岂不是直接没救了?
  【系统,我就是想苟活过城破日而已,怎么这么难啊qaq你一刀劈死我算了,何必如此折磨我】
  楚三姑娘!姚茉跑上来揽过她的肩,我带你出去逛逛呗?
  逛逛?
  是啊,王上又没下令拘禁你。反正你也做不了什么,不如趁此机会看一看我们羌吾的风景,要是喜欢,长久定居在此也未尝不可。
  定居?!蒙柯逻快步上前分开两人,不行不行,她一个齐太子侧妃,怎么能定居羌吾!阿茉你莫要叫她的外表给骗了!你难道忘了,他们大齐人最擅长说谎!
  姚茉一压眉头,哎哎哎,你这人怎么这样,不好一竿子打死吧
  两人又吵了起来,楚宜笑回望羌吾宫堡。与中原的殿宇不同,它矗立于苍茫山脊,尖耸的宝顶白如雪,云雾缭绕。
  宫体由无数褐灰色片石垒砌而成,石壁粗砺如斧劈,暗绿苔藓布满墙壁,仿佛山体自然生长出的坚硬骨骼。
  檐角悬有牦牛尾编织的幡旗,猎猎响动。铜铃沉郁,如同神祇低语。白石镶嵌在门楣之上,在阳光下泛着冷冽的光。
  羌吾王宫与山一体,与山同呼吸。她踏过凹凸的石砖,迈过穿庭而过的山间小溪,强烈地感受到了一个民族与自然的连结。
  自然滋养着他们,塑造了他们的人格,如天一般辽阔,如地一般厚朴。
  这样的人,向来比较轴。
  一想到羌王认定了她与薄云义有瓜葛,楚宜笑就头疼。
  出了宫城,道路开始变得宽广。
  沿路设有祭棚,香火袅袅,百姓吃不上的窝头粟米被置于金盘之中,旁边有卫兵持刀把守。姚茉说,这是王上设坛做法,祈求上天降下甘霖并惩治恶蝗。
  羌吾应该很久没有下过雨了,大片的土地干裂开巨口,蝗虫过境后的田野裸出黄澄澄的干土,玉米、小麦,百姓辛劳一年的成果被吃得只剩下短短的根茎,树木朽如老妪向灰败的苍穹伸展枯枝。
  姚茉倚着车窗道:这里是麦田,以前风吹麦浪可漂亮了,金灿灿的。还有那边,是一片桃林,幸亏桃子熟得早,要不然也要叫那些蝗虫给糟蹋了
  白云聚成云山,被风推着,机械地向前移动。
  大地仿佛即将断气的老者,嘶哑着喉咙发出阵阵哀吟。而那罪魁祸首还猖狂地蹦跳于辽阔的荒野之上。
  一连跑出数十里,景色毫无变幻,枯燥的灰与黄苍凉悲壮。
  时辰已至正午的饭点,恰好前方有小村落出现在荒野,姚重吆喝着马儿往村口的老树下去。
  本想叫马儿吃些树皮,但走近一瞧,树皮早被人剥去吃了。
  茉儿,车上有干饼,你跟大家先吃着,马咱们带回去再喂,爹带人去村里头转转。
  姚重此次出行为的是帮羌王了解民生,他嘱咐好后,自带一队人马往村里去,另有人去劈干柴点火烧水。
  楚宜笑揉着肚子蹭到墨无痕身边,你饿不?
  墨无痕低头看她,还好。
  我也还好,就是那干饼吃得我胀肚子。楚宜笑仰着脸认真道,你想吃点别的不?
  半刻钟后,墨无痕抱着车里盛水的陶罐,麻木地看着楚宜笑兔子似的一蹦、一蹦。
  抓到了!楚宜笑揭开罐盖,把新逮的蝗虫扔进水里,四五十只应该有了吧,够大家吃一顿了。
  墨无痕看着在水里扑棱翅子的油绿蝗虫,难以置信道:吃这个?
  楚宜笑:有问题?
  用细树枝子一根串俩,刚好侍卫生好火,楚宜笑自己不敢靠近跳跃的火舌,就远程指挥墨无痕握着一大把蝗虫烤串反复翻烤。
  姚茉蹲在一旁看得愣神,楚三姑娘,这能吃?
  怎么不能吃,很有营养的。楚宜笑摸着下巴道,要是再有点盐巴胡椒调味就更香了。
  姚重带人回来便瞧见这样一副场景:她的女儿并其他手下人手一串,无数双眼睛紧紧盯着楚宜笑,而她正在将串上的两个黑疙瘩往嘴里塞。
  不能吃!姚重大步上前,夺下楚宜笑的手中串往地上一掼,激起一片尘埃。
  楚宜笑保持着握串的姿势目瞪口呆。
  凶邪之物,必遭天谴,当焚之,岂能入口!
  姚重大吼着,一脚踹翻陶罐,剩余的蝗虫随罐中水泼洒在地。
  他尤不解气,夺过姚茉及侍卫手中烤好的串悉数扔进烈火中。
  看着自己劳动近半个时辰的成果付之一炬,楚宜笑鼻头一酸。尽管她不是很想在人前掉泪,可那种好心当成驴肝肺的心酸滋味实在是不好受。
  泪珠沾湿眼睫,她别过头去悄悄抹了把泪,微红的鼻尖耸了耸,心道这也怪不得他们,文化使然,认知局限,世上哪有那样多敢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姚重还在冲手下人发火,同时咒骂楚宜笑不做人,竟盼着他们早点死,姚茉如何劝都不能让他止声。
  就在他想要把陶罐扔进火里烧毁时,墨无痕一把攥住他的手腕,你可以不接受别人的好意,但不要糟践别人的真心!
  蝗虫并不好抓,扑空的时候倘若收不住力,掌侧擦过土地就会破皮。
  腰弯久了会累,眼看久了会酸,膝盖碰上硬土会痛。一个小姑娘不辞辛劳为他们着想,却被如此对待,着实气人!
  楚宜笑心中一动,见墨无痕面色极差,生怕这位爷一时冲动杀了姚重,忙整肃面容弯出一抹笑,表示自己精神尚佳完全没被影响到,好让墨无痕放心。
  与此同时,一种奇异的感觉漫过心头,代替了酸楚,抚平了创伤。
  她清晰地感受到,一直被她当做永不会交叉的平行线的人,不知何时,轨迹悄悄偏离,正向着她所在的方向延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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