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她言道:“这一次,我不再是为了自己,我想,拯救更多人。”
  止戈为武,以刑止刑。
  月色如洗,墙角棚架下的花幽幽绽放着。
  琅羲点了点头:“避免将更多灾祸带给百姓,除掉这几个士族,我们必须加快动作。”
  她抚摸桌上的奏疏:“明日,就让我们好好面对这一切。”
  一旦开始,永无退路。
  羽涅满心忧虑地握住她的手,低声道:“小师姐……”
  她明白羽涅未说出口的话,轻轻回握,语气坚定,神色温柔:“这是我们共同的谋划,萋萋。”
  “你隐在幕后,并非是退缩,而是以最明智的方式将刀递到能够真正挥出之人的手中。你的战场不在明处的唇枪舌剑,而在无声之处定夺乾坤。我们需要有人在暗处运筹帷幄。若所有人都站在人前,岂不授人以柄?”
  羽涅:“我明白的,小师姐。”
  琅羲轻叹了口气:“所以,不必有任何愧疚。我们各司其职,遥相呼应。你要记住,小师姐跟你一直并肩而立,只是彼此站在了不同的战场上而已。”
  言尽于此,羽涅用力点了点头。
  一切绵长的话都已不必再说,她知道,现在她要做的就是用尽一切方法去赢。
  只有赢了,才不枉所有人冒得危险,做出的牺牲。
  她们……一定、必须要当赢家。
  第116章 登闻鼓
  “咚!——”
  “咚!——”
  “咚!——”
  天未亮,丹鹤门外的鼓一下连着一下,铿然响起。
  正值待漏时分,乘着辇轿,陆陆续续汇集在丹鹤门前等着上早朝的各文武大臣,皆被这震天响的鼓声吸引了过去,纷纷侧目或掀开轿帘向宫门外望去。
  这鼓声不是普通的鼓,名为“登闻鼓”。
  此鼓设立于北邺开国高祖皇帝时期,如今已过了几百个年头。
  高祖曾立下祖制:若民间有奇冤巨屈,各级州郡县署审理不公或拒不受理者,抑或有关乎国本之重大灾情、战事、阴谋等,而渠道壅塞不上达者,可径至皇都丹鹤门外,击此鼓鸣冤。
  敲击此鼓,可绕过各个司法机构,直达天听。
  鼓声即是号令,皇帝必须聆听。
  不过,通往天听之路绝非儿戏。
  为确保此制不被心怀叵测或锱铢必较之徒滥用,高祖皇帝颁下了极其严酷的铁律,以一块巨大的“警世铁碑”矗立于鼓旁,上面写着:
  【闻天鼓响,天听即达。朕必亲览,以察民瘼。然,律法森严,不容戏侮。
  所告之事,经有司勘验复审,若属查无实据者,杖一百,徒三年。若属无中生有,恶意构陷之诬告,即以所诬告之罪,反坐其身。如告人贪墨者,自身受墨刑。诬人谋逆者,本人处车裂之刑,且罪及宗族,连坐不赦。
  至若田产银钱之争、户婚邻里之细故、日常口角之微瑕,此类琐事若滥行上告,即视同欺君罔上,罪加一等,流放千里,纵遇恩赦亦不得减免。
  此谕既出,举国遵行,务使民情得以上达,国法不致轻犯。】
  正因有如此严苛的条件在,这面鼓虽立于宫门之外,却多年已没有响起。
  直到今日,这才被擂响。
  众百官对击鼓之人好奇不已,进了宫门的又退出来想见见击鼓者是谁。
  只有司徒兼任录尚书事王昌、司空高俦,以及御史中丞陈伯夏,还有几个四品以上的大员,以及闭着眼睛休息的李幸,站在原地未挪动半分。
  武卫营的士兵瞬间围拢上来,冰冷的长矛齐刷刷指向最中间的人。
  众目睽睽下,琅羲一袭素衣立于正中,目光扫过身前交错的锋利枪尖,神色自若。
  她整个人面部莹白胜雪,未施粉黛的脸庞透着惊心动魄的美,一双眼眸亮若寒星,时不时透着冷冽,面容上寻不到半分慌乱怯意。
  她从容地将手中的鼓槌放回原处。
  须臾,忽有一身影穿过众臣工,一名手持莹白玉笏的大臣快步走出。
  他立定身形,目光如炬将琅羲上下打量了一番。
  随即略作沉吟,清了清嗓子,嗓音洪亮又沉稳地开口:“闻天鼓响,圣听已达。然律法在上,尔可知晓诬告、滥诉之后果?”
  来之前,她们早就弄清了所有需要清楚的事。自然明白其中利害。
  听闻此言,琅羲脸上毫无畏惧。
  落地字字清晰地回:“贫道所告之事,桩桩件件皆有实据,愿以性命担保,绝非虚言。恳请大人,明察秋毫!”
  青袍大臣照例接着问:“道长要状告何人、何事?”
  琅羲平静开口:“贫道今日冒死叩阙,所告非为一己之冤,乃为定、凉、夏三州百万生灵请命。今三州之地,匪患已酿成燎原之祸,乱贼聚于山林据险立寨,势力日盛。其众掳掠不止,所过乡邑尽遭袭扰。更有甚者,竟敢公然竖起‘清君侧’的反旗,叫嚣要杀到这建安皇城来。”
  “边军精锐尽调北疆御敌,州郡守军兵力空虚,器械匮乏,虽有忠义之士拼死抵抗,却寡不敌众,只能坐视贼势蔓延,百姓受祸日深。我县县令虽位卑未敢忘国,屡屡上书,泣奏匪情危殆,恳请朝廷发兵驰援。可奏疏如江流入海,杳无回音。”
  “贫道虽微末,但身为道门之人,不忍见百万生民涂炭,千里疆土糜烂,故不得已来到这丹鹤门外,以鼓声上达天听,恳请陛下速速发令,调兵遣将驰援三州,救黎庶于倒悬,挽危局于既倒。”
  在场众人听了这话,即便听到匪患要清君侧,除了几个武卫营的人面面相觑,多数人则表情变也未变。
  站在琅羲面前的大臣,未有其他反应,平静说:“道长说的那三州常年来态势安稳,百姓安居乐业。前些日子只有那金城郡糟了决堤,可朝廷在受到金城郡太守奏疏时,已派了粮食跟银两前去用于救援。”
  “这其中当地虽有不作为的官员,但也已被李黄门亲自押送回建安问斩。”这大臣语气悠悠,抱着玉笏问她:“道长字字泣血,说的那些这些匪患能从何处来?”
  面对对方的不相信,琅羲眉宇间并无愤怒,她意有所指回:“要说这匪患来于哪里,在草民的记忆里,就在金城郡水患之后。”
  她语锋一转,嗓音清亮暗含锋芒:“水淹了良田,有些灾民哪怕拿着朝廷救济的粮食也吃不饱,迫不得已落草为寇,这些人多是劫富济贫,不会底层互害,滥杀无辜,只想讨一口饭吃。”
  “当然,这些人只是极小的一部分,多的是浑水摸鱼,无恶不作,本就以抢掠为生。”
  未等那大臣开口回应,琅羲已抢先动作双臂倏然高举过顶,呈上昨夜于羽涅一起拟好的奏疏:
  “恳请大人为草民通传,允草民亲赴御前,面见圣上陈诉!”
  登闻鼓既已敲响,按律须引叩鼓人御前面圣,此乃国朝定例,纵是王公亲贵亦不敢违逆,旁人更无半分阻拦的道理。
  虽或有心思活络者暗存阻挠之念,可此刻阶下万众瞩目,文武百官、禁卫军民皆看得分明,谁也不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坏了祖制规矩,落得个“欺君罔上、擅阻民情”的罪名。
  持笏的大臣心中纵然仍有疑虑,但也知此时再无多言的余地,传奏民情本就是他的职分所在。
  他只得收了审视的目光,朝琅羲略一颔首,侧身引着她往宫门内走去。
  待宫门前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朱红大门后,一直隐在远处的翠微,这才悄然探出身来。
  她望着宫门方向轻松了口气,旋即不再耽搁,转身快步往机衡府的方向跑去。
  *
  得知琅羲已顺利入宫,羽涅一直高悬的心这才稍稍落下。
  她暗自舒了口气,却不料这细微的神情被榻上刚换完药的桓恂瞧见。
  他嘴角一扬,带些戏谑:“这下总算能放心了?”
  羽涅回头迎上他的目光,移步走到床边的木凳前坐下:“我原以为会有人阻拦小师姐,幸好,她平安进去了。”
  这话倒非无端担忧。
  今日行事前,她派宋蔼快马前往机衡府,将叩鼓面圣的全盘计划禀报于他。待琅羲一动身,她便立刻动身亦然赶来此处。
  这般安排,只为防备突发变故,若宫前有失,两人也能及时筹谋策应,不会让琅羲孤身涉险。
  桓恂将她的心思看在眼里,朝她递了个眼神:“既然暂且将心放到了肚子里,不如也将桌上的早饭先吃了,这一整天不好等,总不能一直饿着肚子等人回来。”
  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羽涅看见圆木桌上摆着温热的粥碗与几碟精致的小菜。
  此时窗外才刚过寅时末,天际蒙着一层朦胧的青色,晨光尚未穿透云层,偶尔有几声清亮的鸟鸣从屋外传来。
  踏进宫里,才是所有事情的开始。
  琅羲一时不回来,她难以安心坐着享用早饭。
  她担心道:“你说天子要是不受理此案,我们该当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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