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他似是极轻地笑了声:“行,他们会小心的。”
这简单的回应,却让羽涅觉得脸颊有些微热。
她匆匆又道:“那我……先回去了。”
“好。”他顿了顿,末了,再补上一句:“夜黑风高,回去的路上当心。”
一句再寻常不过的关怀,在此刻静谧的夜里,无端生出暧昧的意味。
她“嗯”了一声,不再停留,望了他一眼后,见他已闭上了眼睛后才转身离去。
门外,羽涅并未立刻走远。
她站在廊下,望着院中清冷的月色,抬手按了按自己莫名有些发烫的心口,他最后那句低沉的嘱咐,在她耳畔回响着。
而室内,直停下的脚步声再次响起,“已然睡去”的少年缓缓睁开眼,目光清明望向窗外,唇角微扬,这才复又闭上。
第115章 谋划乾坤
明月从雕窗花格间倾撒而下,铺了一地的白。
与周遭的幽暗不同,城东一所小院内,灯火透亮。寂静的院角,偶尔传来一两声虫鸣,旋即消散在微凉的夜风中。
羽涅与琅羲对坐于一张圆桌前,中间摊开着一封关乎无数人生死,刚刚拟好的弹劾奏疏。
约莫一个多时辰前,她才从机衡府回来,便将与于桓恂这几天全部交谈的始末,一字不落地全都说给了琅羲听。
不止这些,就连几日前在东观阁她与皇帝赵云甫之间的那番对话,她也未曾隐瞒,坦然向琅羲和盘托出。
羽涅对让琅羲抛头露面,冲在最前面一事,内心过意不去。
但琅羲心里清楚,她既然已被宫中龙椅上的那位选作耳目,眼下身份敏感,如若再公然插手朝堂政事,这在一个多疑的帝王眼中,绝非乐见之事。
加上她跟李氏之间有仇怨横在中间,桓恂所提到担心皇帝怀疑她会“挟私报复”,不无道理。
因而在这件事,身为公主的羽涅不能明着掺和其中。
琅羲视线落在那封写好的奏疏上:“定州、夏州、凉州一带流民之乱,因金城郡灾情上下各级揣奸把猾所导致。希望这份奏疏……能够为那些不得已被逼落草为寇的灾民,讨回一份公道。”
“时至今日南殷蠢蠢欲动,北疆战事又未曾解决,要是内部出现动乱,这将会是令赵云甫最头疼的事。”
羽涅看着那些密密麻麻的字:“咱们以‘动乱之名’请求朝廷剿匪,而不是直接状告李幸让赵云甫调查,给李幸一个声东击西,让他暂时放松警惕。也好让其他人不会觉得,咱们是针对李幸来的。”
不直接点名李幸,而是说匪患扰民,造成大量田地损失,当地民不聊生。这种迂回的打法,无非因为这样可降低被针对性报复的风险,避免一开始就被李幸视作眼中钉。
眼下朝廷以稳固大局为首要之务,若想推动事局,首当其冲应从危及安稳的症结入手。“贪污腐败”此法终究无法触达赵云甫这类深谙制衡之术的帝王心底的要害。若直接状告李幸,调查周期或许会无比长,有的是一些人在里头搅浑水,且可能因官僚推诿而搁置。
她们得避免这样的事情发生,得要这份奏疏一上去,就能让赵云甫寝食难安,要速战速决。
常言道:话有三说,巧说为妙,与其直白陈说问题的“因”,不如直接将其酿成的“果”摆在明处,这般直观的冲击,远比阐述因这个过程更具撼动君心。
合上桌上的奏疏,琅羲道:“这些蠹虫也该清除了,唯有如此,才能为阿悔,为景仰,为跟他有同样遭遇的人报仇,为那些枉死的灾民雪恨。”
琅羲着重出声:“赵云甫这样的昏君,也不能久留。”
徐景仰之死,因在赵云甫不想自身做过的丑事被暴露在史书上。
在琅羲眼中,哪怕他是天子也必死。
但杀死一个帝王何其艰难,她们还得保证他死了,不会使天下大乱,让黎民百姓身处水深火热之中。
羽涅也是想到了这一点,她听着琅羲的话,思索道:“想要推翻一个气数将尽的王朝,说容易,是因为民心已散。说难,是咱们不能为达目的导致民不聊生。”
她目光沉静:“北邺的百姓,除了建安一带尚算安稳,周边各地早已怨声载道。仗一旦打起来,终究是要死人,咱们不能因以后的起事加剧百姓的苦难。虽没有不流血的争斗,但无论如何我想,我们都要把这份代价压到最低。”
她与琅羲之间,已将彼此心底真正的想法明白得一清二楚。
往日里,但凡身为小师妹的羽涅有冒险的念头,身为小师姐的琅羲总会出言劝阻,可这一次,她未发一语。
因为,羽涅早已将自己做出这样抉择的缘由,原原本本地说与她听过。
未来建安前,她们在怀远时,曾天真以为守好自己的一方小天地,便能在这世中苟全性命。
那时的她们,见多了世间苦厄,也伸手帮扶过许多人,直到厄运猝不及防降临到她们各自身上,她们方才领悟,个体再如何躲避,终究抵不过世道的倾轧,悲剧依旧无可避免。
羽涅从前总觉得,只要自己足够谨小慎微,足够与世无争,就能安稳活下去。可踏入这“吃人”的建安后,她才彻底明白,藏匿与退让毫无用处,脓疮必须被彻底剜除,病灶必须连根铲尽,这世道才能迎来真正的清明。
命运已将她推至洪流之中,唯有争先,做执棋的人,才能避免成为权力的牺牲品。
琅羲:“你想怎么做?”
沉吟片刻,羽涅将自己连日来反复思量的计划娓娓道来:“待士族势力被铲除之后,须将其所侵占的土地尽数分发于民,以安民心。如此,方能稳住局势,不乱根基。”
她要稳住根基的原因不难猜测。南殷要是北伐,两头开战再加上内乱,势必造成万民涂炭,祸结衅深。
内忧外乱,到时局势就难以掌控,因此,稳住根基是必须要做的事。
“与此同时,我们必须在赵云甫驾崩之前,拥立一位新君,但绝不能是皇太子。”她接着说。
琅羲深知她为何不选太子。
这世上从无不透风的墙。她们如今所做的一切,终有一日会被史笔记录。太子若知晓内情,难免心生怨恨,日后恐有报复之虞。
不只是太子,所有嫡系一脉的皇子,皆不可立。
她们所要推上位的,必须是一个可靠之人,一个将来绝不会对她们进行清算的人。
这已不是事成之后她们是否愿意放权的问题,而是一旦坐上那个位置,便不得不居安思危,肃清隐患。
更何况,她们所代表的不止是自己。
如今羽涅既与桓恂达成合作,他手中的兵权,是她们必须倚仗的力量。若无兵权支撑,她们所谋划的一切如无根浮萍,不堪一击。
他们乃为一体。
而且此事牵涉甚广,关系众多人安危。所以新君人选,必须慎之又慎。
至于究竟该立谁,琅羲一时也难以作答。她对宫中情况并不熟悉,只知赵云甫子嗣不多,皇子更是寥寥无几。
这也是她们在宫中缺乏耳目,若有一位信得过之人,能时时传递赵云甫的动向,她们的谋划,或许就能顺利许多。
羽涅:“关于人选,无论事成与否,咱们应该从现在就开始物色。”
她心中不禁想起那赵嵻,此人已被她排在人选之外。
琅羲同意她的提议,随即问到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
琅羲道:“北邺真要跟南殷打起来?要是打起来,那个广宁王萧成衍怎么办,他不是南殷的皇子?”
站在一个帝王角度看,赵云甫要是知道了南殷皇帝萧道遵马上北伐,他要是聪明些,定不会对萧成衍产生杀意,将他这个皇子转换为棋子才是明智之举。
最稳妥的办法,就是将萧成衍拥护为新的南殷君主,他自己则以“庇护者”的身份自居,号召南殷国不愿意北伐的那群人反抗萧道遵的决定,从而引发南殷内乱,让萧家再无心北伐,或者推迟北伐。
可此举有两个不稳定因素,一是南殷是否有人不愿意北伐,这部分人又占多少比例?二是萧成衍本人怎么想?
他虽在北邺长大,但跟萧道遵的家书从未断过,之前他每年都会回南殷小住,兄弟两个的感情并不差。这一点,很多人都不知。
在大部分人看来,萧家兄弟之间的感情,没有多么深刻。萧成衍理论上应该对北邺人亲些,况且他平时无心政事,只顾玩乐,并不是一个合格的政治家。
“和谈。”羽涅道:“南殷若真要北伐,那时若我们事成,先以和谈为准,大战意味着伏尸百万流血千里,最好不要动武。我想,萧成衍也是这么想的。”
但她也有第二个打算:“要是他们执意开战,那唯有一战。”
说着,她郑重地看向琅羲:“战争来不来,我和小师姐你无法预判,但为了速战速决,减少不必要的伤亡,我会重新调配火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