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思及此,陆修沂想起一事,回身将从前那支累丝嵌珠凌霄金步摇拿出来给她戴上:“你那日离开,留了这支步摇,我把它带回来了。”
她伸手想取下。
陆修沂立刻挡住她,声线低醇:“孟榆,就这一支,别取下来。”
他站在她身后,她看不到他的脸,但这道压着的嗓音里隐隐透出几分哀求,她几乎能想象出那张脸中盖不住委屈和可怜。
孟榆停在虚空的手缓缓放了下来。
几近是在下一瞬,陆修沂欢呼雀跃地取来镜子放在她面前。
朝晖透过来窗扉掩下来,恰恰落在步摇的凌霄花上,映出斑斓色彩。
这流光溢彩的步摇就像一把钥匙,锁住了她通往外面世界的自由。
陆修沂掀眼望去,她今儿穿的是松花黄的外衫,内搭松花黄间白交领襦裙,凌霄步摇衬得她肌肤似雪,玉貌仙姿。
***
八日后。
孟洇大婚。
孟府张灯结彩,来往的小厮婢女虽多,却一片阒寂,孟洇觉得嫁与江煊礼没了脸面,不许府里的人嬉笑恭贺,前儿有个新来的婢子不懂规矩,在廊下同人嬉笑打骂,被孟洇见了,当即让人将她拖出去打了二十板子。
知道她心里有气,孟砚清和袁氏也没拦着,只让人关紧门,不许漏半点风声出去,免得他这清贵之家反落得个苛待下人的名声。
众人皆敛声屏气,垂着脑袋匆匆往来,并不敢交头接耳,多说一句。
孟榆来到孟洇房中,亲自将那对翡翠玉镯送到她手里。
汀月打开给她略瞧了眼。
仅仅是这么一眼,她便立刻变了脸色,觉得孟榆是在向她炫耀她得不到却又渴求已久的东西,拿起镯子就想狠狠地往地上砸。
“这是陆将军让榆儿送来的,你若砸碎了,将军问责起来,你可仔细。”孟榆还没来得及阻拦,身后便响起一声厉喝。
孟砚清板着脸出现在房中,越过众人来到孟洇身旁:“前几日闹闹脾气也就罢了,今儿好歹是你的大喜之日,外头都是宾客,你且收收你的性子,别给我惹事。”
孟洇的手堪堪停在虚空中,顿了下,终究还是拧着眉将玉镯放回了盒子里。
礼物既已送到,孟榆不想久留,便朝孟砚清福了福身:“女儿先去前厅瞧瞧,看有没有什么能帮得上祖母和母亲的。”
孟砚清点点头,直到众人都退了出去,见孟洇仍敛眉,嘴角下撇,一脸苦相,他叹了口气,忍不住直言:“洇儿,此事到底是你之过,若非是你自己不检点,岂有今日?”
孟洇一脸震骇,猛地偏头瞪大了眼,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人:“爹爹,您在说什么?什么是女儿之过?女儿受了伤害,女儿才是受害者,女儿能有什么过?”
“你别不承认,”面对她歇斯底里的质问,孟砚清眸平和,没有一丝涟漪,“我已着人调查过,你曾托府里的小厮到外头买了那种药,并在那晚涂抹到酒壶的壶口上,斟给陆将军喝了,只是后来榻上的人为何变成了江煊礼,我想你这几日你也想明白了。说到底,那孩子才是受害者,若非陆修沂看在榆儿的份儿,你以为他能饶了你?你以为你还能全须全尾地站在这里?”
孟洇咬着唇,没说话。
孟砚清反而说得愈发激动:“那陆修沂是什么人?是明华长公主遗留在世的唯一嫡血,是官家护着的人,是连生父都不认的混世魔王,你有什么胆子,敢去设计他?你知不知道,你这是在拿满府一百多口人的性命去赌。”
字字滴血,句句戳心。
孟洇怔怔地看着眼前人,顿了半晌,才冷笑着后退两步:“原来,原来父亲你都知道。可替我买药的小厮我早便打发他到庄子上了,您怎会知晓?”
朝晖从窗牗中蜿蜒而进,孟砚清的脸一半隐在阴影里,一半落入日光中,那年逾五十的脸已然褪去了年轻时的眉清目秀,他眸光似越过眼前的东西,透过窗扉遥遥望向远方:“那小厮,我已派人将他打死。”
话音未歇,孟洇倒吸了一口冷气,似乎有些不敢相信说出此话的会是她那慈爱祥和的父亲,会是那个在她睡不着时,把她搂在怀里轻声哄的人。
从前父亲再是生气,也不过是将人发卖,从不会狠心到将人活活打死。
她眸底的不可置信渐渐演变成陌生,可偏在此时,她又看到他端着手,面无表情地道了句:“此事关乎我孟家列祖列宗的百年清誉,为父绝不能让此事漏出一星半点。”
***
孟榆到前厅看了眼,见没什么事情需要帮忙,便和怀茵一起打算回青梨院看看沈姨娘。
半途中,孟霜忽然出现,拦住了她的去路:“三妹妹好心思。”
孟榆止住脚,后退两步,不解地抬手:“二姐姐这话什么意思?”
孟霜冷笑:“别装了,那晚的事情难道不是你做的?是你扶的陆将军回房,也是你禀的陆将军失踪,更是你让人过来搜府的。若无这一切,四妹妹岂会嫁给一个寒门子?”
忽听她如此说,孟榆只对她的脑回路感到惊诧不已:“二姐姐无凭无据,不要胡乱诬赖人,我这么做对我有什么好处?”
“因为你恨,你恨你一生只能困于庶女的身份中,你恨四妹妹即将高嫁将军府,你更恨江煊礼一个寒门子,竟也瞧不上你。”此时的孟霜褪去了往日的温和娴良,目光扭曲,脸色狰狞地看着她。
听到最后那话,孟榆瞬间变了脸。
她统共只外出见过江煊礼一次。
见孟榆沉着脸,久久也没说话,孟霜觉得她猜对了,便嗤地一声笑道:“孟榆,若要纸包住火,除非天塌下来,你以为你不顾脸面向江煊礼示爱一事,当真无人知晓么?若非要顾着我们孟家的脸,我早将此事往外捅个干净了,好让大家都瞧瞧你是个怎样恬不知耻的人。”
孟榆无心同她对骂,闻言只是深吸了口气,缓缓抬手:“二姐姐,关于四妹妹的事,我深感遗憾,可此事和我确实没有半点关系,我更不知道江煊礼为什么会出现在四妹妹房中。还有,任凭你怎么说、怎么想,我都只有一句话,不管是从前、现在,抑或未来,我从未想过同你和四妹妹抢些什么、争些什么,我也一直真的把你当成姐姐,把四妹妹当成妹妹。”
孟霜凉凉一笑,想起当日陆迦言在浔满楼和她见面一事,她便愈发来气儿:“你还需抢?你还需争?你不抢不争便已得到所有东西。”
晨光洒在檐顶,顺着檐角铺到孟霜身后,孟榆目光氤氲,被她这话气笑了。
“二姐姐,我从未得到过父亲的爱,从未得到过祖母的偏袒,从未得到过府里人的尊重,就连当日嫁给陆修沂,我是否自愿你不也看得清清楚楚?在你眼里,我究竟得到了什么?是满屋的金银珠宝?还是人人趋之若鹜的权势富贵?二姐姐,你们想要的,未必是我渴求的。”
怀茵凝着眉将话沉沉译出,声音落地,孟榆不想再同她争辩,只越过她,头也不回地往青梨院去。
谁知两人的这番对话,倒让路过的汀月听了个干净。
闻得孟榆和陆修沂成婚前,竟暗地里和江煊礼示过爱,孟洇忽然笑了,紧握簪子的掌心几近要勒出血痕。
***
小厮偷偷将纸条传到手里时,陆修沂正同来贺的官员寒暄着。
小厮替他斟酒,纸条塞到杯底递回给他。
他退到旁边一看,纸条上只写着一句:“好姐夫,想知道三姐姐的秘辛么?后山的山洞口里见。”
字写得歪歪扭扭,看不出有大家闺秀的痕迹,还没有署名。
陆修沂扬唇,如墨般的眸子里寒意四起。
看来她也担心这纸条被人发现。
第52章 秋风起
陆修沂慢悠悠地避开众人,来到后山时,便见身袭嫁衣的孟洇正单独等在了山洞口。
他在离她几步之遥的地方停下,不带一丝情绪地淡声调侃:“若让四妹夫知晓大喜之日你我在此单独相见,只恐他心生不满。”
孟洇听不出他话里的意思,只以为她将身子错付江煊礼后,他便想借机踩到她头上作威作福,竟胆敢管起她来了。
“江煊礼他不敢管我,倒是姐夫,若让三姐姐知道你背着她来和我相见,你猜她会作何感想?哦,对了,”言及此,她似想到了什么,忽然冷笑起来,“三姐姐她心里没有你,纵是知道你暗地里和我相会,她亦未必会生气。”
前方剜来的视线如刀,孟洇却还觉不够解气,继续添油加醋:“三姐夫,你可知三姐姐和你成婚前,曾向江煊礼示爱?呃……”
话音未歇,她白皙纤细的脖颈瞬间被迫向后仰着,窒息感陡然涌上心头。
陆修沂倏然上前,大手狠狠地掐着她的脖颈,锋利的指尖划过她的脸,面色阴沉狠戾:“你不必拿这话来气我,榆儿待江煊礼如何,我比你更清楚,只是我警告你,此事若漏出去半点,你以及你所珍爱的一切都将不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