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什么?商姝把脑袋从她肩头抬起来, 立了立身子, 望着她已经红得不怎么明显的眼眸。
  顾绥回望着她, 咽了下喉头,声音几不可闻:想要你。
  披肩上的流苏一摇一晃的, 随着人,随着秋千,也随着风。
  濡湿的眼睫缓缓地刷了一下,商姝伸出手, 轻柔地,反复地抚摸着顾绥的下颌,然后来到她的唇畔,用雪落般的嗓音告诉她:你可以。
  爱是心疼,是交付,是占有。
  而此刻,顾绥已经不再满足于心疼,不再满足于交付,她前所未有地想要占有她,占有她的过去,现在,将来,她的一切,直到永远。
  第三次半蹲下来,它介于站立与下跪之间,可以是安抚与让步,也可以是掌控与进攻。
  吻从四面八方落下,最终让柔软回归了更柔软的地方,她们和秋千一起颤抖,和月色一起荡漾。
  被席卷过的扁舟开始控制不住地闪躲,可风雨却丝毫没有要停歇的意思,商姝不得已松开紧攥着的吊绳,用发软的手轻轻捋着顾绥的头发:去里面,好不好?
  顾绥叆叇着双眸,偏头吻了吻她的手腕,之后用行动说好。
  想和她是负距离的不止有身体,想和她做相生相伴的藤蔓,被名为爱的雨露滋养,在名为爱的烈焰中燃烧。
  顾绥今夜特别不满足,商姝感受得到,和那次极致的温柔不一样,一浪接一浪的炽热,让她连喘息都变得艰难。
  指尖被淹没,顾绥觉得自己的理智也被一齐吞噬殆尽了,那些无能为力的过往,那些没能护住她的遗憾,她等不急想要将它们全部埋葬。
  阿姝她动情地叫着商姝的名字,手腕时而急促,时而柔缓,又一次次在商姝难以自持时,停下来轻轻地安抚。
  不想让她那么快到。
  想让她快乐得再久一点,再深一点。
  等到商姝已经不知道是第几度蹙起漂亮的眉眼,用飘渺又悦耳的气声,在她耳畔轻唤阿绥的时候,顾绥才终于抿上她的耳垂,疼惜地呢喃:再也不会了。
  再也不会回到过去了,再也不会让你受委屈了。
  嗯眼泪落下来了,商姝攀着她的后颈失神地喟叹,亦像是在回应。
  折腾到快天亮的后半夜,商姝觉得整个人都快要散架了,连怪罪顾绥的话都没力气说出口,迷迷糊糊的,只感觉到顾绥在轻柔地帮她清理,然后不知道哪一秒就昏睡了过去。
  年节把日子短暂拉缓,过完之后,就又不声不响地变回了常速,眼看就要平稳地迈进阳春三月,可商韦还是没撑到。
  商识情来电话说下病危,是在二月最后一天的黄昏,彼时的商姝正准备从公司回家,而顾绥正在顾家给要回法国的姑姑践行。
  顾绥很少失礼,这天却在和姑姑道了声抱歉后当众离席,之后直接去了医院和商姝碰面。
  商姝从前竟不知道商家有这么多亲戚,而更有意思的,是没有几个人认得她。
  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因为她并不期待商韦的道歉,甚至都不清楚他还能不能说话,还能再喘几口气,可她还是来了,她猜想这其中大抵有心软的成分,但更多的,或许叫做两清。
  商姝没有进去,只是隔着玻璃看了一眼,到了周身被机器管子围绕的这个地步,大概所有人的样子看起来都差不多,所以商姝的这一眼,也说不上看得有多详尽,要不是有冯媛和商识情姐妹站在旁边,她应该都认不太出床上躺着的人是谁。
  商韦走得很快,就在她来之后不久,人类离世时最晚消失的是听觉,加上刚才房间内的母女三人,透过玻璃窗齐齐望向她的那一眼,商姝想,商韦应该是知道她来过了。
  听着门内门外真真假假的嚎啕与低啜,望着融进亲戚堆里神情恍惚的母女三人,商姝平静地看了眼顾绥,然后问:我,应该要哭一下吗?
  顾绥什么都没说,只揽着她的胳膊轻轻摩挲几下。
  葬礼由秘书室紧锣密鼓,又按部就班地操办着,许多事,许多关系大家都心照不宣,有旁的商家长辈,有冯媛,所以除了守灵和其余的面子功夫,也再没什么需要商姝操心的。
  怕媒体乱说话,后面的流程商姝没同意让顾绥陪着,说身边有宋兰也,过几天还有林家人,让她放心。
  第二天,家族守灵仪式,豪门尤其是生意人,多多少少都有些迷信,平时尚且少不了求神拜佛,看重风水吉忌,这种场合自然是安排的越隆重越好,因此商家的灵堂内很是热闹,一班班法师和僧侣轮流诵经,不间断地进行着超度仪式,堂侧还有人定时来点灯换香。
  商姝穿着孝服跪在最前头,没跟那母女三人有什么交流,甚至连眼神都没有,几个小时下来,膝盖已经有点麻了,她盯着那张被白菊簇拥着的黑白照片,面上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只是在心中思考,即便是这样的阵势,又是否真的能洗清商韦的业障。
  第三天,讣闻正式发布,下午第一轮吊唁,林家人就先来了,好歹是世交旧友,柯雅慧和林父也洒了两滴眼泪,林琅还留下来,一直陪着商姝到了晚上。
  第四天,吊唁高峰,顾绥和顾祺代表顾家人前来,这才有机会和商姝见面,由于太多人看着,商姝不好离开太久,就只领着顾绥到后头无人的休息室里,简单说上了两句话。
  知道顾绥担心她,因为她看得出来顾绥根本没睡好,脸色憔悴得和自己不相上下,所以她只温柔地摸了摸顾绥的脸,没敢让她看自己乌青的膝盖,她还知道顾绥私下里派了人手护着她,只是不好明说,不好太张扬。
  第六天,内部家族会议,公布商韦的遗嘱和信托安排,以及后续财产继承和分配的细节,和当初孔秘书说的大差不差,冯媛像是失了心气,不吵也不闹地接受了。
  尘埃落定,商姝在会议室外被商识情叫住,商识情说等处理完商韦的事,她就打算带冯媛和商知意出国生活一段时间,一是为了调整心情,二是她也还想继续读书。
  其实还有三,只是商识情不说商姝也知道,过段时间开完董事会,她就要开始和集团挂钩,想来冯媛也不愿留在这里,亲眼看她过得风生水起。
  出殡日,澳城下起了小雨,如同电视剧和小说里那样,雾霭沉沉的天,淅淅沥沥的雨,商姝想,大概是老天看她没有眼泪,所以特意施舍一些给她。
  顾绥早早就在外头的车里等着,宋兰也在身旁替她撑着黑伞,而她在商韦的墓碑前,又一次盯着那张黑白照片,以原配长女的身份行三跪九叩。
  像是要抓住这最后的机会宣泄积压许久的情绪,颓然了多日的冯媛抱着那块碑崩溃大哭,之后来到商姝身前痛斥她真是好狠的心。
  那一秒,商姝忽然就想起了曾经去港城时,在金鱼街见过的那种袋子,薄厚刚刚好,能鼓鼓囊囊的盛上半袋水,仅凭里头红红黄黄的鱼,是弄不破的。
  可现在,她的这袋被一刀捅破了,破开的缺口还在被不断拉扯,商识情拽着冯媛的一边,宋兰也拉着她的一边,水流光了,鱼翻肚了,只剩下皱皱巴巴的塑料,还有后知后觉的悲伤。
  不过她依旧没有眼泪,她很清楚,飘落在脸上的是雨,因为她的泪给过了何兰黛,就不能再给他了。
  她很难捋清对商韦到底是怎样的感情,大概那个可能和商韦有感情的商姝,早就死在了她六岁那年,或者更早,但好在她也并没想要深究。
  没有道歉,没有原谅,这段关系戛然而止的如同何兰黛的生命一样,虽然这样比喻不太恰当,但商姝当时的确是这么想了一秒。
  我想自己待一会。众人散尽,唯剩她望着那块碑,对着身后撑伞的宋兰也说。
  留下来的伞被放在一边没有打,商姝蹲下来,最后一次用眼睛抚摸过那张黑白照片,越看越模糊,是雨水进了双眼,还是雨水湿了照片,或许两者都有。
  和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呢?商姝有点想不起来了,雨水替她润好了嘴唇,她轻轻张了张。
  别再遇到妈咪了。就这一句吧。
  在天上,在地下,还是来世,都别再遇到了。
  重新站起来,商姝转过身去,她看见顾绥在雨中向她走来,稳稳的一步又一步,像是要来带她逃离过去,奔赴崭新的未来。
  怎么没打伞?商姝伸手抹去顾绥脸上的雨水,轻轻问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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