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她自以为是的聪慧,原来只是生于庇护之下的稚嫩花草对于自然恶劣的轻视。
桑榆伸手握住了泠妩,明明是温凉之感,却胜似冬日里最烈的暖炉。
“皇姐,臣妹错了……”她闷着声,伏在泠妩腿间,直至浸出一片湿润。
她尚有皇姐,可皇姐上面却空无一人。
许久……
泠妩才无言地顺了顺她的后背,“阿榆,快到去年中秋,朕曾许你的‘四年’后了。”
四年后许她想要的。
这句话落,泠妩能明显感觉出掌下女子突然僵硬的身子。
“皇姐,阿榆后悔了,阿榆不想做什么帝王,不想要什么权利了。阿榆只想跟在皇姐的身后寻求皇姐的庇佑,失去了皇姐的阿榆,是个废物……”
“小侄女那般聪慧,定能挑起炁朝的整个大梁。”
“阿榆……只想是皇姐的阿榆。”
泠妩没有接她的话,而是起身,将桑榆染湿的鬓角抚平,这才缓慢温声:“既如此,阿榆便履行那日下棋时的承诺,可好?”
见有转圜的余地,桑榆噙着泪忙点头。
“朕想阿榆可为太女的太师,待太女登基,阿榆便为帝师。”
桑榆有一瞬失声,最终却强行哑着嗓子将问题问出:“太女登基?阿榆为帝师?那……皇姐,您呢?”
“阿榆不是知晓吗,我会死在……那一年的中秋前夕。”泠妩的声音一如每一天的宠溺,“死在一个四面楚歌,群狼环伺,甚至连月华也未曾出现的夜晚。”
泠妩每说出一个字,桑榆呼吸便紧促一分,脸色便逐渐惨白,到最后,她已然无法站直身子,只颓然地软倒靠在案前。
脑海中满是梦里的那个场景。
良久,泠妩才浅笑,“阿榆也梦到了吗?”
“什么……什么意思?”她似是落水者抓住了稻草,眸中满是希冀。
“今日朕的身旁有好几人都说梦到了这一幕,朕觉好笑便念出给阿榆听,瞧阿榆这般,也是梦到了?”
泠妩倒了一杯热茶,浅啜。
在桑榆看不见的地方,桑泠妩对着泠妩俯身一跪,却被泠妩抬起。
她瞧见了桑泠妩的灵魂变得更加香甜。
想来她心中还是怨的,但也仅此而已了。
思及此,在桑榆怅然若失地惨白着一张脸中,泠妩带着桑泠妩转身就走。
下一场景,便是一群小侍睡在大通铺上,而陆乘风则被挤在最角落里。
他突然惊醒,满脸都是恐慌,而后不顾身旁人的咒骂起身就走。
直到瞧见外面留下一道背影的泠妩时,他才松了一口气。
最后却也只敢躲在廊檐之下的暗色中,缓缓俯身。
见此,泠妩却没见到桑泠妩的灵魂变得更甜一些,这才微蹙眉头。
在月华倾泻之下,泠妩缓步离开,“你不开心?”
“回大人,小女很开心!”
“……”
桑泠妩迟疑着解释:“那是因为陆乘风这般,令小女再也分不出任何的心神。”
“他曾是拥有着现代思想的未来人,曾也是大权在握的帝王,到现如今已经彻底成了被同化的女尊人。”
“这里便是女尊,最不缺的便是如他一般的小侍,甚至于他还比不上刚刚咒骂他一句的那名小侍。”
“可归根结底,还是小女不在乎他了。”
泠妩再言:“桑榆有何不同?”
“于小女而言,血脉亲情割舍不断。而且……阿榆那般也有我的过错,我只许她天真烂漫,没教她人性丑恶,所以她才会走上歪路。但陆乘风不是,他从未来而来,知晓一生一世一双人,看过五千年的历史,却还是那样做了。”
“所以大人替小女惩罚了一番阿榆,从今以后阿榆也能好好辅佐下代女帝,又续我炁朝百年,小女是由衷欣喜的!对于陆乘风……现下,小女更觉愧疚于炁朝无辜的百姓。”
少顷,她还是没忍住的感叹:“大人当真厉害,小女再来一世也无法做到这般。”
软刀子磨人才最疼,一刀落畅快一时,余生却满是悔意。
不像现在,她对陆乘风连一个视线也不会分去。
而他却只能终日在男权思想,与不受他控制的女尊男卑中,了却残生。
第78章
待到春暖花开日,君携美酒与卿别。
次年,六月。
千倾亲自将去年埋下的酒挖出,而未央宫的树下,又埋上了一坛新酒。
“待到明年,便可以与陛下饮青梅酒了。”千倾不甚在意地将脸颊汗水拭去。
惊蛰面上也添着笑意,“那奴先去将这坛桃花酒,拿去拆封?”
“本宫亲自去!”
“主子脸上都沾了尘。”惊蛰打趣着。
“你倒好意思取笑本宫,你不也一样?”
待泠妩来时,便见一主一仆身上脸上因为沾上了泥土,而互相笑着。
千倾忙上前,满脸都挂着喜悦,“陛下怎地提前来啦?这坛酒刚挖出来,阿倾还未来得及将尘泥去除呢。”
泠妩只道:“今日无事,便早些。”边说,手中的帕子便将千倾面上沾着的一道灰痕拭去。
指尖温凉,像羽毛拂动般撩拨人的心弦。
而惊蛰则是忍不住上扬起唇,抱起那坛桃花酒,便悄悄退下。
在千倾难以抑制自己脸上升腾的热意时,却听眼前人突兀咳嗽。
泠妩抬手附上,再次落手时却将鲜红遮挡。
“陛下!”
泠妩漫不经心地将手中艳色用那帕子擦净,这才侧首笑意柔和,“前些日子吹了风,有些风寒,不碍事。”
千倾却嗅到一抹腥甜,那是……
他出身将门世家,从小最害怕的便是娘亲带着一身的血腥归家。
前些时日娘亲来信说陛下许她回京,他便可与娘亲团聚了,他以为他有足够的时间准备,届时与娘亲见面时他定不会再哭。
可没想到这抹甜腥,却从另一个他最为珍视的女子身上传出。
一瞬间与去年那梦中的场景重叠。
“陛下……”他似乎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只余下从心口处传来的酸楚。
“你母亲不日便班师回朝,不必再忧心。”泠妩宽慰。
“娘亲得胜归来阿倾是不担心的,可阿倾……担心的是陛下您。”
泠妩却道:“太医可是说朕是万岁之兆。”
入了殿,瞧见千倾魂不守舍地模样,泠妩便将惊蛰奉上的桃花酒开了盖。
酒香有些浅,桃花香气却是浓郁芬芳的,沁人心脾。
泠妩浅尝辄止,“可惜埋的时日短了些,否则定是佳酿。”
千倾回过神来,扯出一抹笑意,“那是因为阿倾想要陛下每年都惦记着一坛酒,为了陛下不觉腻,阿倾每年都会酿上一坛不同的。待到来年六月天,陛下便能尝尝青梅酒的滋味了……”
“陛下,您喜欢青梅酒吗?”
他眸底恐慌还未褪去,说话也有些急促,只能用喋喋不休来克制着自己即将呼之欲出的恐惧。
泠妩闻言,侧首含笑,“能得将军府公子的一坛酒酿,朕自是喜欢的。”
这句话落,千倾的双目亮得惊人,像一盏灯火在暗夜燃烧,灼灼生辉。
可他却不敢望向眼前人,生怕她发现自己眼中无法掩饰的怯色。
他垂眸斟酒,手指颤的厉害,“那陛下明年还要来……年年都要来……阿倾也要每年都给陛下斟酒。”
泠妩没有应声,只将酒送入口中。
千倾也没有如往常那般急急追着等泠妩给自己回应,而是学着泠妩,将酒递于唇畔浅饮。
可入口却是尝不出甜香,反而是如白水般寡淡。
陛下瞒着他,那也会瞒着席若玉吗?
待泠妩离开,千倾却是马不停蹄地前往凤鸾殿。
彼时席若玉正在绣着手中的玄色金线香囊,闻言也有些惊异,“皇贵君?”
柳青虽纳闷却是认真地点头。
而坐在外面候着的千倾双眸无神,整颗心仿佛跌进了万丈深渊。
“主子,主子……”
千倾蓦地回神,望着惊蛰的眸光有些空洞。
“主子,君后来了。”
顺着转眸,便见席若玉一袭月牙白山水藤纹云秀锦衫,束发的玉冠温润,但面庞却是带着疏离与冷淡的。
宛若热闹夜市隔岸的烟波流水,不染纤尘,也看不透他内心的想法。
千倾的心猛然一跳,随之而来的便是无穷尽的苦涩。
“参见君后。”
“平身罢,你寻本宫是所为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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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仪宫
景春红着眼将药呈上,“陛下,该喝药了。”
描画的女子一袭玄衣高贵不可侵,可眸中的温色却能溺化凡人的心。
泠妩接过景春手上端起的药,一口饮下,连眉也未曾皱起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