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蜜饯静静地躺在盘上,昭示着眼前人对于汤药的无谓,以及数次用药后的平淡。
  景春这次没再劝着泠妩将蜜饯吃下,垂首默不作声地后退,将安静留于泠妩。
  泠妩却没有再拿起那杆毛笔,她的眸光落在画上。
  画卷很长,她断断续续用了两年的时间,才将大半个炁朝京都的盛况描了下来。
  她画着山川河流,勾勒出一幅幅动态图画。
  其上百姓幸福和乐,城池繁华,一副盛世之景。
  待她死后,这副画卷会跟着这具躯体一同葬入皇陵。
  ——
  将军班师回朝日。
  宫中设宴,昭示着帝王的宠爱。
  宴会结束,千秋便同泠妩入了凤仪宫。
  刚入殿,千秋便一改脸上醉意,恭敬地俯身抱拳。
  “陛下,微臣幸不辱使命!”
  “将军同朕客气了。”泠妩亲自将他扶起,果不其然瞧见了千秋眼中的热泪。
  魁梧且凌厉的女人哭起来,总是会有几分莫名的可爱。
  泠妩拍着她的后背。
  “谢陛下信任末将,末将代军中所有将士谢陛下隆恩!”
  千秋说完,又再次伏下身去,哽咽的声响很大,还伴着阵阵抽泣,吵的泠妩有些头痛。
  泠妩揉着眉心,颇为无奈,“将军不必如此。”
  千秋却直起身来,双眼泛红地仰视泠妩,“末将出身将门世家,向来信奉忠义二字,能择一明主,末将已心满意足!末将此前还担忧陛下会对末将心存芥蒂,现在看来,是末将想太多了。”
  陛下并非昏庸之辈,却也瞧见过太多尸骨未寒的先辈。
  泠妩再次将她扶起,“将军放宽心,朕并非狭隘之辈,自然知晓将军之心。朕信将军赤诚,晓千家家风,又岂会疑心?”
  “陛下……”
  见眼前的大块头又想哭,泠妩实在无奈,出言打断,“阿倾现下正在未央宫等将军,他性子直快,这些时日常常思虑你的安危,而茶不思饭不想。”
  第79章
  “啊?”千倾却是迷茫着两大眼睛,那泪水也一扫而空,后知后觉地大笑。
  嘿,她就知道自家儿子是想她的!
  未央宫,待泠妩走后,留一对母子互相面对面。
  千秋得意洋洋,“听陛下说,我儿这些时日茶不思饭不想的想为娘……”
  “娘亲,您可知平日里无恙,但一咳便会咳出血,是何病症?”千倾急忙打断,那张扬俊美的面上满含祈求!
  千秋得意的面庞一顿,想通什么后她满脸惊骇!
  “我儿是哪里身子不适,为娘这就去求陛下遣太医来瞧瞧!”她说着就飞快要跑!
  好在千倾深知自己娘亲的脾气,早早地拦下,“不是阿倾……是……娘亲您先和阿倾说,可知这是何症状?”
  千秋却还是满脸焦急,“你有病怎能拖着?听话,娘亲去求陛下……”
  千倾揉了揉太阳穴,继而带着些严肃的制止:
  “娘!!!”
  “……”
  “你说……”千秋弱弱开口。
  千倾再次复述,这一次千秋却是将信将疑地思索起。
  “若非是中毒,那便是濒死之人才会有的征兆……”
  千倾身子一软朝后退去,后腰撞上华贵嵌着玉石的屏风之上,疼痛从腰部传来,他才缓过神一字一顿地询问:“太医,也医不好吗?”
  千秋碍着男女大防不敢上前,只是满脸都含着心疼。
  “为娘在军中瞧过许多,但最后……”千秋摇头,面带不忍。
  “那……”千倾近乎无助地询问:“尚有多少时日可活?”
  “若出现这种症状,便多则一年,少则……几月。”
  千倾闭目,似是难受到极致。
  片刻,他抬首凝视千秋,语气坚定。
  “既然太医救治不好,那我就自己找办法,总归是有法子的!”陛下她吉人自有天相。
  千秋临走之时,才想起要和千倾叮嘱的事情。
  她声音很小地提醒:“我儿,陛下她是位明君,心系天下和黎民,对我千家也没有忌惮之心……为娘知晓你当年入宫,便是担忧陛下会伤害到咱家,现如今这么些年过去陛下对我千家宠爱依旧,我儿万不可对陛下心生不满。”
  “我知晓。”千倾抿唇轻笑,眼眶又有些热意。
  他怎能不知呢,他的陛下心系天下,一言一行间全是为炁朝着想,多年来后宫也仅有这几人,他的陛下是这世间最好最好的人,他怎会对她生出一丝不满?
  夜幕昏沉,星子稀落。
  泠妩立在窗边,负手而立,望着远处的天际,目光悠长。
  直到又一碗的汤药端来。
  这一次泠妩却摇头拒绝,“不必再吃这些徒劳之物。”
  这些时日席若玉和千倾也常会给她送各种药,好在各个的心思都很巧,制成点心和药膳,吃起来也有一番滋味。
  景春捏着托盘的手逐渐发紧,碗中浓重的苦药味丝丝缕缕进入她的心口。
  是苦的,也是无用的。
  “好,那陛下可还要再作画?”景春抑制着声音中的轻颤。
  “不必,明日召宫中画师。”
  翌日。
  菡萏在翠绿枝头上娇艳欲滴,粉嫩的颜色让人心情舒畅。
  立于中间的女子墨发半挽,露出修长的脖颈,肌肤雪白细腻,吹弹可破,她眸中温柔似水,可周身却是暗含睥睨的威势。
  倾城绝色,不似凡尘中人。
  右侧便是同泠妩一样身着玄衣的席若玉,他悄悄侧首,清冷若冰的面庞染着为身边人动情的悱恻,禁欲中却悄然添上几分心动,很是惹眼。
  左侧便是红衣张扬的少年郎,微抬下颌之间尽是魅惑慵倦,偏生他容貌生的极美,甚至还因着身侧女子眸底暗生的情愫,而更显潋滟。
  再向外的右侧便是子桑弃,他嘴角噙着漫不经心的慵懒,深蓝眼眸幽邃,似藏夏夜星河,令人沉沦。
  而后最外边的左侧,便是一张精致可爱的面庞,云汲原先的稚嫩稍退,几年下来眉宇间也染上了贵气,少年携着春风,似隐约能嗅出白茶气息。
  一群画师虽缄默不言,可心中却满含激动。
  她们经历层层选拔才入了皇宫,此前所画之人不计其数,可从未有过这般酣畅之感!
  哪怕这画上的随便一位都够她们苦苦追寻已久,而寻不得!
  而中间的女子,若非她是帝王,她们只恨不得重金聘请,求她做自己的画中人。
  五人静默良久,只闻菡柳飘零,花香扑鼻,几人眸底深处的情愫与温柔也尽数被画上。
  远处躲在柳树后头的小侍,轻眨着眼,最后一滴泪滑落而下,在光下有一瞬间的耀目,却又很快消失。
  次年。
  寻遍一切的席若玉和千倾,终究是无法挽回妻主的生命。
  她依旧温柔,依旧淡漠,眸底深处的宠溺不知迷晕了多少公子的心。
  席若玉将手中的最后一针缝好,可早已练过千次的笑容,还是伴着泪痕展露在泠妩眼前。
  泠妩拭去他眼角的泪,不忘对他低喃询问:“扎着手了?”
  话落,她便将席若玉的手指抬起,瞧见的便是那指尖上的密密麻麻的点点淤血。
  那显然不是初次,也显然不是刚刚扎上去的。
  泠妩手微顿,抬眸看向席若玉。
  “三织造处那般多的人,他们也不敢在朕的凤袍上动手脚,若玉不必事事皆替朕亲力亲为。”
  席若玉唇边却绽出了笑。
  “若玉不会说好听的话,好在一手绣花尚可,只是比不得三织造处,荷包和香囊还要委屈陛下用这等粗制滥造的……”
  未等泠妩开口,他便赶忙起身,背对着泠妩:“若玉还替陛下绣了一件衣裳,妻主瞧一眼,可好?”
  “好。”泠妩颔首。
  中秋节快到了。
  待她逝去,还是会给这炁朝的中秋,添上了一分萧瑟。
  她看不见席若玉的神情,却感受到他身上的悲伤与难过,叹息一声:“若玉,你不必如此。”
  席若玉抬手去拿衣裙的手一顿,只当没有听见。
  那是一件水蓝色却泛着些流光的衣裙,裙身上绣着青竹,随着步伐移动栩栩如生,仿佛能透过那浅绿竹叶窥见其内部的纹路。
  可见是煞费苦心。
  待到泠妩换上,步履走动间又隐约可现青莲纹样。
  但泠妩心知,席若玉的重点,是这绣了整个裙身的竹叶。
  青竹,秀逸风韵,长寿安宁。
  长寿……
  “妻主穿这身可还合心意?”席若玉转身,笑意盈盈。
  “甚好。”泠妩赞赏,又问:“若玉是何时学的刺绣?”
  席若玉愣了一瞬,“很早便学了。”
  还有四书五经,男则男戒……
  不过,后来在凤仪宫他瞧了许许多多不同的书,才知原来世界并非是墨守成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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