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泠妩抬手隔空一点她的眉心,点明她遗忘的所有思绪。
便听她说:“女儿有罪,耽于情爱,致使百姓生灵涂炭,炁朝四面楚歌,葬送我朝百年基业,是女儿无能,愧于父君愧于祖宗愧于天地。”
有风吹拂,没有魂灵气息,却是无比温暖,而那牌位上久不愿离去的蝴蝶,却是穿过桑泠妩的魂体,落于泠妩面前的地下。
似在拜谢。
“多谢大人。”桑泠妩道。
蝴蝶也飞出窗外,便悄然而逝。
至纯魂灵的报仇永远都是放在后者的,白泠妩是,桑泠妩是,盛泠妩甚至从未提及过报仇一事。
不过正因如此,地府才会许他们机遇。
毕竟十八层地狱,每一层都是一类受刑之人,他们不在其中还能得到恩惠,比许多魂灵纯净的缘故便在于此了。
————
六月,鸾凤殿。
一声孩啼响彻皇城,昭示着下任女帝的诞世。
扫了眼,泠妩便直接淡声下旨:
“正宫所出,当为太女。”
而后便抬步进入血腥气浓重的产房,产公连忙阻拦:“产房污秽,陛下不可啊……”
可泠妩却并未停住脚步,那产公也只得跪地不敢再发一言。
一直候着的后侍们没有跟上。
云汲扯起一抹笑意,极浅却是由衷的。
千倾姿态从容,偶尔也露出一丝笑容,不时垂首看向指尖封存好的干花,不知在想些什么。
子桑弃却是摸了摸肚子,最后一撇嘴,而后靠在树下皱眉沉思。
待到泠妩踏入之时,席若玉便是苍白着一张脸,意识全然是恍惚的。
瞧见泠妩,他便抬手想要触碰。
四年前初遇陛下,落英缤纷之际她温润知礼对他浅淡一笑的场景,正在逐渐褪去。
转而便是那个雨夜。
一响惊雷轰鸣,炸响耳畔,他的妻主冒雨而来,裹挟着漫天雨汽,却不忘在踏入殿时将寒气披下,不让自己侵袭一分冷意。
“妻主。”席若玉莫名鼻酸。
他抓着泠妩的手,紧紧地。
这一刻他不想再将妻主推远,就这片刻便好。
“妻主,孩子呢?”席若玉颤着指尖。
泠妩微顿,“她很好,你也要快些恢复过来。”
听罢,席若玉才松了一口气,只是指尖还是在轻颤着。
“陛下,若是若玉死了……”
泠妩打断,“朕不会叫你死的,若是死了,朕便去地府将你的魂灵带回。”
她瞧了眼席若玉苍白的脸色,和毫无血色的薄唇,忽的伸手覆盖上他的手背。
“一切都有朕在。”
“陛下。”席若玉哽咽。
泠妩伸手拍拍他的背脊,轻柔安抚。
怀中仿若下一瞬便能离世的清冷公子,声音泛着模糊地迷蒙。
“若是……若玉死了,孩子……陛下便……交给,皇贵君他。”
他看得出云汲不爱孩子,他不知究竟是哪个原因,或许是害怕身形走样,或许是害怕疼痛,又或许是他再也无法得到治愈的童年,令他对此生出恐惧。
他能瞧出云汲对从他自己腹中诞生孩子的恐惧,一种只要想起来便会双手生凉的恐惧。
而千倾……
哪怕千倾一直同他不对付,但他却有着出身将门的傲骨,不会设那阴损法子,更不会伤害孩子。
尤其是,不会害陛下的骨血。
而这些话也随着主人的昏迷留于口中。
不过席若玉的担忧也止步于此了。
次年,正值六月。
酷暑难消,桑榆却生不出烦躁之意。
她盯着面前小人儿给自己递来的一幅棋盘,嘴角微抽,而后蹲下身子询问一袭玄色凤袍的小太女。
“烦请殿下告知皇姑姑,是何人告诉殿下,姑姑爱棋的?”
又小又乖的太女殿下大眼睛乌溜溜地转着,却是叫人心生柔软。
“五仁!”口齿不清却是中气十足的一声“无人”!
桑榆心一梗,这小骗子!
而后瞧了眼抓周礼上的物件,最后满脸黑线地盯上了泠妩。
果不其然在自家皇姐的眸中,瞧见了一抹笑意。
桑榆微叹气,“好吧,那姑姑便只能拿这幅棋,去战胜你母皇了!”
“哼~咕咕打不过!”
桑榆却是笑着捏捏太女的小脸蛋。
小奶娃敢怒不敢言地撅嘴,良久才憋出一声:“坏!”
便抓起缩小版的玉玺,握在手中委委屈屈地要泠妩抱抱。
席若玉微勾起唇,似冬日寒流中被坚冰覆盖的山泉,清冽,触手温润。
倒是难得的融洽与和乐。
子桑弃起身,不顾周围的吸气声,将犬戎王女的小块金宝信物递上,“这是和父君赠予殿下的生辰贺礼。”
小太女没有接,而是抬眸瞧泠妩。
泠妩轻颔首,小太女才接过。
子桑弃便退后回到自己位上。
一切皆在不言之中,他继她之后,替她的孩儿献上一份贺礼。
属于下代女帝的第一块疆域。
这一晚,小太女很早便睡下了,可她的君父却是坐在床边,目光凝视着窗外皎洁的月色。
半晌他起身,缓步走至门口。
下一瞬泠妩即将跨过门槛之时,一只素手拦住了她。
泠妩顺着瞧去,“若玉还未歇下?”
“妻主许久未号平安脉了,恰巧今日院正来,臣侍便将她留了下来。”
泠妩握住他的手,继而一道入内,“那便让她号上一号,也不令朕的君后揪心。”
这一次席若玉回握住泠妩的手,“陛下真好,但臣侍希望陛下,能一直都是好好的。”
一直一直。
号脉时,泠妩盯着医正瞧了半晌,把她瞧得脸红心跳,泠妩才移开视线。
第77章
这院正便是去年,给子桑弃号出晕车之症的那位王太医。
暗部呈上的资料中,仅用朱笔注明这王太医是个夫管严,不过医术却没有半点的马虎。
便许了她职位,待她资历慢慢上来后再提拔为太医院院正,结果她能力出众不出半年便坐稳了院正的位子。
而提拔她,还有一个原因:便是她虽胆小怕死,却异常地忠君。
只忠心于她一人,哪怕桑榆有次闹着玩,将一把匕首抵在她的脖颈,她也只是把腿抖出虚影,而后大喝:“夫君,等我来世娶你!”
之后便一咽口水,果决地要往那匕首上撞,之后桑榆见她都躲着走。
所以她断不会告密,那席若玉又是如何察觉出她寿命将至的?
当着席若玉的面,院正恭敬复述泠妩交代给她的话:“陛下身体康健,乃万岁之兆。”
“万岁之兆……”席若玉轻喃着,而后露出了个极浅的笑意。
“那就好,那就好……”
席若玉的身子也在日日调理之下,比生太女前还要康健。
待院正离开,泠妩才侧首凝望席若玉,“这下该放心了?”
“嗯!”席若玉应声,掩去眸底的困惑,随后便轻轻摇首。
只是梦境罢了。
更何况梦中一切,与现在全然不同。
瑾王对着陛下无尽地崇拜,六月未曾发生涝灾,犬戎一事和亲解决,千将军也没有突然暴毙……
只是那个陆乘风……
他似乎许久未曾见到了。
——
千倾将那坛梨花酒取了出来,先是给自己斟了一杯咽下,这才松了一口气地给泠妩倒上。
虽然此前已有小侍试过,但他还是担忧入口滋味太差,会令陛下不喜。
清甜醇香,有几分同春日来信相似的嗅春之意。
“阿倾酿这坛酒前,曾去御花园摘花,恰逢陛下挽着君后,二人相携举案齐眉。那时阿倾躲在梨树下,盯着满地飘零的白,突然想起有一日阿倾曾说过的话……”
千倾将酒盏放于泠妩眼前,在泠妩的注视中他回忆着:“那时阿倾说……哪怕以后您不喜欢阿倾了,阿倾也只远远瞧着都会高兴。”
他的脸上是刚刚饮下一杯酒而升起的酡红。
美酒醉人,美人令人心醉。
“但真到了那一刻,阿倾心疼的连泪都憋不住了呢。”他低头,垂落的长睫遮住了他漆黑深邃的双瞳。
他缓缓抬起了眼,幽幽的目光里盛着浓重的眷恋与情愫。
“可……相比于此,若是从今以后阿倾都见不着陛下,那阿倾便会如行尸走肉般的……”赎罪。
赎他犯下的罪,一个成推手的罪。
席若玉和千倾二人的异样很是明显。
以至于泠妩在离开未央宫,回到凤仪宫,瞧见那立于殿外魂不守舍的窈窕身影时,心中已然有了猜测。
一直四下无人,桑榆才盯着泠妩瞧了又瞧。
“皇姐无事便好。”
皇姐还在便好,那梦中失去了皇姐的炁朝,风雨飘摇最终国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