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您不是对阉伶有很大意见吗?”
“我不喜欢阉伶炫技,但得承认唱功了得还刻苦努力的人。”埃里克的眉头轻轻皱起叨,“比起讨厌阉伶的存在,我更讨厌将艺术变成追求音域的无聊比赛。”
聊着聊着,他又想起蒙夏曼拿剧本上门的场景。
那是一个并不美妙的午后,埃里克在剧院的休息室里弥漫着酒味、墨水味、发霉的纸张味与少许烟味。
埃里克是不抽烟的,但是那群挥舞支票的艺术赞助者不可能在私人领域照顾需要大笔投资的人。他刚送完经常来这儿看表演的伯爵子爵,蒙夏曼便敲门而入。
埃里克皱了眉,不耐烦道:“请进!”合上乐谱的同时又看了眼钟。还挺会挑时间的,刚好卡在众人下班的清净的时刻。
门开了,剧院的经理蒙夏曼探头探脑道:“没打扰您?”虽然他是发工资,可埃里克是巴黎最好的作曲家之一……没有之一。法兰西喜剧院的特色就是埃里克的指挥与源源不断的惊艳作品。当然,蒙夏曼也知道除了音乐、建筑上的惊人才华,埃里克。法塔斯曼的脾气也是数一数二的。
“你这样的年纪可不适合作少年人的羞涩状。”埃里克催促门口的经理别再浪费时间。
蒙夏曼先生脸色发红,大汉淋漓,身上弥漫着相当昂贵的烟草味,估计和剧院的赞助人好好聊过。他眼里有兴奋的光,手上的杂志被捏出褶。
“您听说过当下很火的珍珠女士吗?”毕竟是聊女性杂志的供稿者,蒙夏曼先生很怕对方有刻板印象“夏庞蒂埃夫人找过聊过珍珠女士的最新作品,说是想把《阁楼魅影》搬上剧院舞台。”为了让埃里克明白他是很认真的,蒙夏曼不出意外地搬出意大利剧院,试图激发埃里克的好胜心,“这部小说在社会上引起很大轰动,评论更是两极分化。”他以一个商人的角度提要求道,“你能不能放下手里的其它作品,着力改编《阁楼魅影》?”
埃里克抬起头,较深的眼窝在阴影下更像是潭危险的坑。他的眼睛被烛光以及阴影衬得越发可怖。长期伏案令埃里克的视力受到一定损伤,眯眼看人的样子让对视者容易产生无端联想。
“事实证明,大众的审美是不可靠的。”他对这个提议不感兴趣,“您现在是为钱不顾剧院名声。”
“我不想像舒伯特般穷困潦倒。”蒙夏曼不放弃道,“你有你的艺术追求,可剧院不是你一人的剧院。我还要养歌手、演员、乐队、道具组与勤杂工。夏庞蒂埃家在出版界如雷贯耳,跟巴黎的政要来往密切。如果是普通人为这事上门,我会考虑你的意见,可这是夏庞蒂埃夫人亲自拿着杂志上门。埃里克,我求您为剧院的生计着想。你要不想接下这活,我只能找其他人做。”
蒙夏曼将杂志放到埃里克的右手边:“这部小说非常特别,非常适合歌剧或戏剧改编。你可以对大众的审美报以质疑,报以轻蔑,可不该对夏庞蒂埃夫人的商业嗅觉,意大利剧院的眼光报以傲慢的不屑。”
“无论如何,都请你看看小说再做出决定。”
埃里克的眼皮往特别刊的封皮上轻轻一瞥,只见那《阁楼魅影》的标题和《魅力巴黎》的杂志名般瞩目得很:“抱歉,我实在是没空接手重要任务。” 埃里克思索了一下,又补充道,“但我会在品鉴小说。”
蒙夏曼失望地离开。
埃里克也确实没有“辜负”对方,当晚就在秘密基地里翻阅杂志。指尖翻过的页数越多,埃里克的对这部短篇的兴趣也逐渐加深,读完后还深度品鉴了两遍,三遍。
蒙夏曼先生真没说错,这部小说的风格太独特了,看完后让普通人升起一股“果真是小说情节”的荒谬之感,可细品之下,你又觉得社会里绝对存在小说里的阿涅斯和吉尔。
远的不说,与这男主同名同爵的吉尔可是蓝胡子的原型,没准作者就是从这儿获取灵感,但又加了其他缪斯的一点特征。
但这不是触动他的主要原因。明明他与小说里的阿涅斯有且只有毁容的共同点,可他至于克里斯汀的感情和阿涅斯至于吉尔的感情也像二人的共同点般相似却不完全相似。
埃里克不想承认在阅读中投射了自身感情,甚至把阿涅斯——后天形成的毁容女主当成自己的分|身。离谱的是,阿涅斯在小说里是被吉尔控制的那方,而埃里克与克里斯汀是前者“掌控”后者的前程。但珍妮的设计就是如此巧妙——掌控一方肉|体的主人在情感上被弱势的那方牵着鼻子走。这是一种矛盾的,挣扎的状态,但又符合畸形恋观的特殊情况。
埃里克被短篇小说所打动,但又不想承认自己喜欢一部“大众”的作品。更别提他早就拒绝想把这部作品改编成歌剧。
可《阁楼魅影》的阅读后劲实在是太强烈了。经历几个不眠之夜后,埃里克意识到他很想做这个任务。这不仅是简单的音乐创作,更是面对隐秘感情的重要挑战。
蒙夏曼在失败的谈话后放弃了让埃里克接手改编,转而联系名气较弱,近期有空的作曲家。
而就是在他打电话给中介人时,埃里克不情不愿地找上了门:“你打算在几月上演歌剧?”
幸福来得太突然了,以至于蒙夏曼先生当场呆住。
“我问你在几月上演《阁楼魅影》。”
“那,那自然是越快越好。”反应过来的蒙夏曼先生欣喜若狂道,“您看完《阁楼魅影》了?觉得它很不错,所以……”
埃里克的回答是转身就走。
“……”好吧!这真是个不坦诚的家伙。
蒙夏曼嘀咕了句,但很快便喜滋滋地联系在等埃里克回复的夏庞蒂埃夫人。
…………………………
秋天的夜晚已经有了冬天的凉意。窗外的树枝中沙沙作响,枯黄的叶子被夜风吹得在葛朗台庄园里留下一片不均匀的“地毯”。
这本该是个普通的平静夜晚,直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踩亮葛朗台庄园的油灯,紧接着是拿侬撕心裂肺的呼喊声:“欧也妮小姐,欧也妮小姐。”
打毛衣时迷迷糊糊睡过去地欧也妮猛地惊醒,拉过掉了半个肩膀地披肩,试图习惯黑暗的环境。
”这是怎么一回事?”欧也妮跌跌撞撞地跑到房门口,拿侬的尖叫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夫人快不行。”
这话把欧也妮的理智炸成烟花。她以最快的速度跑到母亲的房里,推开门的瞬间被病人的气味、雨天的阴湿闷得喘不过气。
可怜的葛朗台夫人靠着半旧不新床垫,双手抓着胸口的衣服拼命撕扯。她的眼睛像被吓死的人,圆得快从眼眶跳出,嘴巴也歪在一旁,不不断地流出腥臭的口水。
拿侬在床边为葛朗台夫人擦拭嘴角。
欧也妮被这一场景吓得瘫软在地。
”欧也妮!欧也妮你怎么了?” 拿侬的声音因为震惊而变得沙哑。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她顾不上不断发出“呵哈!”音的葛朗台夫人,赶紧把跌坐在地的欧也妮扶起来,“您别倒下啊!你倒下了,夫人又该怎么办啊!”
欧也妮的披肩已经完全掉了。她望着母亲毫无生气的死人脸,试图从让人发麻的表情上辨出这是她所熟悉的慈爱面容。
”去找克罗旭先生和拉格桑先生!” 欧也妮愣了一会儿,直到寒风把窗户砸开,灌进冷风将欧也妮的脑子彻底冻醒,她才扯着拿侬的袖子撕心裂肺道,”快去!快去找克罗旭先生或格拉桑先生。”
拿侬愣了一下,还想说什么,却被猛地起身的欧也妮拉到门外:“快去啊!拿侬!快去!快去啊!。”
“克罗旭先生和格拉桑先生?对!我得赶紧去找克罗旭先生和格拉桑先生。”反应过来的拿侬提起裙子跑下来楼,来不及找雨伞便夺门而出。
“母亲,母亲……”欧也妮连滚带爬地趴到母亲床边,握着对方的右手祈祷,“您可别抛弃我啊!您千万,千万别抛弃我啊!”
她的眼泪像水龙头般无休无止。
葛朗台夫人用最后的力气握紧欧也妮的手,艰难道:“我没事,我没事。”她太虚弱了,歪掉的嘴巴好几次咬到舌头,疼得发出“嘶嘶”的音。
拿侬在雨天艰难地前行着,找到最近的教堂敲响紧闭的门:“克罗旭神父,克罗旭神父。”现在找另一个克罗旭已来不及了,权衡利弊后,拿侬选择更近一些的克罗旭神父,“您在吗?我是拿侬,葛朗台家的拿侬,我有事找您。”
女仆的力气把笨重的门砸出了洞。
不想理会门外之事的克罗旭无可奈何地起了身,带着被人打搅的戾气毫不收拾地开了门:“您这是干什么?”
雨天的寒风与拿侬不修边幅的恐怖面孔让克罗旭神父的睡意立刻醒了,整个人也温文尔雅了不少:“拿侬,你这是怎么了?”他想请对方进来好好聊聊,可着急上头的拿侬扯着克罗旭神父的袖子往外面跑,“没时间解释了,您赶紧和我去葛朗台庄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