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青年温和的声线暂且抚平少年紧张的情绪,他虚弱的开口,“多谢主人关心,奴好多了。”
  曲花间眉头微蹙,大概猜到少年应该是他之前在牙行买的奴隶之一,“我们家没这么大的规矩,你以后不用自称奴,也不用叫我主人,跟他们一样叫东家就行。”
  “是,主……东家。”少年面色苍白,小幅度地点点头。
  “你不必如此紧张,我看得见,刚才并不是你的错,我不会惩罚你的,说起来你还救了我呢,我该谢你才是。”
  听到这话,少年原本紧绷的心绪总算一松,不用担心被重罚,也不会被重新送回牙行,他总算放松下来。
  “多谢东家。”
  等少年缓了缓,林茂和小林一人一边搀扶着他出了医馆,曲花间结完账,拎着药包转身,才发现少年似乎一只脚是坡的。
  原来少年是作为添头送给他的奴隶之一,难怪会这么紧张,坡着脚,又受了伤,若是被送回牙行,恐怕牙行不会养着这样一个注定卖不了几个钱的奴隶吃白食。
  只是让一个坡脚少年去做扛木头的活,究竟是谁这么安排的,曲花间眉头微蹙,打算回去问一问。
  第77章 岑喜
  “曲公子?”一道不确定的女声从身后传来, 曲花间转过头,才看见是方露华,他拱手作揖,向对方见礼。
  “方夫人, 幸会。”
  “曲公子来府衙做什么?”方露华回到娘家后, 似乎状态好了许多, 人都看着年轻了些, 她款款走过来, 笑着与曲花间寒暄。
  “在下在福州置办了些产业, 遇见些小问题,文书大人招在下来问问。”
  原是曲花间招墨家父子做工的事让鲁记知晓了,他们早就放过话,谁要是找墨家人做木工便是跟他们家做城管头子的少东家过不去。
  偏偏曲花间就不吃他这一套, 于是鲁记便想整治这不懂事的外乡人一番。
  鲁记的少东家是南城街道司的, 且和其他几个区域的街道司的人关系也不错, 但曲花间的船坞修建在乡下, 他管不了,便使了手段找到户房司的人,以没有建造船坞的许可为由将他招来府衙问话。
  户房司主管辖地百姓的户籍和房产登记, 也就是发放身份牌和房契的部门。
  一般都是百姓拿着地契将房屋修建好,再带着地契和身份牌到户房司登记,等书吏上门核实后便可发放地契,哪里来的什么建房许可?
  不过是找个由头为难他而已, 曲花间倒也不紧张,他打听过,鲁记的少东家和户房司的人并没有交情,估计是使了银钱特意让他们为难自己而已。
  左右是收受贿赂, 曲花间不是无知小民,不会轻易被这样的问话吓到,有的是法子解决,于是便这样气定神闲的出现在了府衙门口。
  方露华闻言也不多问,笑道,“那一同进去吧,小妇人正好来给家父送东西。”
  曲花间多看了方露华一眼,见她眉眼舒展,郁气全消,话也比以前多了些,看起来状态颇佳,想来是放下过去那些糟污之事了,也忍不住替这位深明大义的女士感到高兴。
  进得府衙,户房司就在进门不远处,方露华还要往里走,两人就此告辞。
  跨进户房司的小门,里面只有两三个书吏懒洋洋的写着文书,曲花间说明来意,那些书吏抬眼撇他一眼,便又低下头假模假式的忙手中事务。
  曲花间枯站了一会儿,知道这是给自己的下马威,也不气恼,再次重复一遍后,又请见司长。
  书吏还是状若未闻。
  曲花间暗自冷笑,从怀中摸出一个钱袋,刻意抖了抖手,里头发出欻欻的钱币碰撞声,果然见那几个书吏一同抬起头来。
  就在曲花间正要将钱袋递过去之前,身后又传来方露华的声音,“曲公子,您还没好吗,一同回吧。”
  那声音没什么温度,甚至还泛着几分冷意,行贿被当场抓包,曲花间有些尴尬,他僵硬着转过头,露出个不好意思的笑来,“这就好了,方夫人。”
  曲花间没再去看那些书吏,转身便跟着方露华离开了府衙,“让夫人见笑了,此事确是在下不对。”
  “不怪曲公子。”方露华面色不愉,但语气缓和许多,“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同理,官吏若索要民财,百姓也不得不给,到底我还是懂的。”
  “夫人高见,在下佩服。”
  “小妇人在青岱时便听说过曲公子收容百姓,为佃户做主的美名,心中十分敬佩,也知你为人,此事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您先回去吧,您的事很快就会有结果的。”
  曲花间疑惑,不由看她。
  “说来惭愧,小妇人方才有东西落在马车里了,回头来取时不慎听到你与书吏说的话。”
  方露华与曲花间分开后没走几步,便想起东西没拿齐,便回头去取,刚好听见曲花间对书吏说来处理建房许可的事。
  她虽算不上熟读律法,但建房还要许可这样的事根本闻所未闻,顿时便明白是户房司的人在刻意为难,于是便直接去找了她父亲,告知了此事。
  方同知向来是个嫉恶如仇之人,不然也养不出方露华这样大义灭亲的女儿,他不知道便罢,知道此事必会严惩相关人员。
  是以方露华及时阻止了曲花间给那些书吏塞钱,并将他带离了府衙。
  听完前因后果,曲花间拱手弯腰,冲方露华行了一礼,“多谢夫人,有同知大人这样为民请命的父母官,难怪福州如此繁荣昌盛。”
  与方露华分别之后,曲花间心情颇好的回到客栈,刚好碰到前日受伤那名少年撑着楼梯扶手从楼上下来,要回船坞继续做工,小林一脸欲言又止,显然沉默寡言的他不知道怎么劝告少年。
  “你做什么?大夫不是让你好好养着吗?”曲花间眉头微蹙,操碎了心。
  少年抬起头来,露出一张洗干净后颇为俊俏的小脸,“东家,您不把我卖掉我已经很感激了,我已经好多了,能干活!”
  “行了,回房去躺着。”曲花间板着脸,少年还想再说什么,最后也没敢开口,乖乖听令回房间躺着了。
  其实他肚子也还疼得厉害,走路都费劲,只是多年的奴隶生涯告诉他,主子们是不养闲人的,除了那些贴身伺候的亲近仆役,像他们这样养来干活的奴隶,若是不能干活还要吃白食,那还不如不要。
  发卖去牙行都是轻的,有些牙行都不肯回收的奴隶,最后都是直接处理了事。
  少年没有名字,他从出生起就是奴隶,身契上写着奴二,所以别人便叫他奴二。
  奴二从没见过像东家这样温和的主人,从牙行将他们领出来时,不仅没嫌弃他是残疾,干不了重活,还每顿都让他们吃饱饭。
  在海湾修建船坞这些日子,是他短短人生中最快活的日子,只要好好干活,每天就能吃上三顿杂粮饭,每顿一大碗,有时候还有肉。
  每次他都能吃得饱饱的,还能分一些给哥哥。
  他哥哥一条腿完全断了,走路都是靠绑在腿上的一根木棍,平日里干不了多少活计,也能和他一样分到一大碗饭。
  只是哥哥饭量大,一碗饭吃不饱,于是奴二便把自己的饭分一些给哥哥。
  那天扛木头的时候,奴二远远便看见东家了,他身子崩得紧紧的,就怕东家看见自己的坡脚,嫌弃他干活不行,将他和哥哥送回牙行。
  好在东家只顾着捻头上的木屑,并没有注意到他们。
  和他一起扛木头的人不知是绊了一下还是怎么的,木头倒向东家时奴二头皮都麻了,要是撞到东家,虽不是自己手滑,但按照以往的惯例,他们的好日子也算到头了。
  那一瞬间奴二想都没想,直接冲上前去接住了那根木头。
  可惜木头太重,他年纪小力气也小,被木头连着砸了两下,当时疼得以为自己就要死了,即便当时不死,受了伤不能干活的奴隶,怎么也活不成了。
  怎么选都是死,奴二绝望了。
  可是谁能想到呢?东家和以往那些主人是不一样的,他不仅没有怪罪自己,还花钱给他看大夫吃药。
  即便是那位粗心大意差点让木头砸到东家的人,听说也没受什么惩罚,只是被管事训斥了几句,扣了三日工钱。
  三日工钱不过一百五十文,连给他看病的诊费十之一二都不够。
  奴二只想快快好起来,回去继续干活,虽然东家说了,不会嫌弃他吃药费银子,会养他到痊愈为止。
  但他心中仍有不安,不是不信任东家,而是自小到大的经历让他本能地认为,不干活就是没用的东西,随时可以处理。
  ——
  “你叫奴二!?这也能叫名字?”曲花间本来想问问少年叫什么名字,也好称呼对方,没想到得到这么个回答。
  “嗯嗯,我哥哥叫奴一,我叫奴二。”少年被拘在床铺里,又不好当着东家的面躺着,于是抱着小腿坐着。
  曲花间从来没听过这样简单干脆的称呼,哪怕是小林,名字再简单,那也是有名有姓的。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