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端王心下恨恨。
盛王于是策马入围场。相比端王,他显然谨慎许多,没有贸然出箭,而是在林间奔逐,似乎摸着天上苍雕的飞行方向。待苍雕矮身飞行,他终于出箭。不料那苍雕振翅翻转,竟擦过箭矢。一连数次,皆是如此。
原本自矜的盛王也不由地不安,拼尽全力却仍然射不中那雕爪上的圆环。渐渐他心力支撑不住,发箭的速度变快,没一会,箭亦被耗尽。
端王见了这一幕,表面甚是担忧,实则松了口气,心道却也不过如此。
阿环苏拍手道:“不知还有哪位王爷,愿意试试的?”
底下一阵哄乱,皆无人应答。
一者,他们都看出了乌夏来者不善,有意羞耻;二者,端王与盛王已是皇室中擅于骑射的,连这二位都不能射中,遑论旁人。
成元帝则面色铁青。
他们却还是从一开始,就中了乌夏的计。
只是,刚打了一仗,作为败方的这乌夏怎么敢的?!
齐国又岂会吞下这份羞耻?
成元帝环视诸皇子,只见他们一个一个地低下了头,生怕被派出去丢脸,不由地心中火大,真是废物!
“玄衣侯!”成元帝拂袖道。
褚松回还没应答,阿环苏便道:“陛下,只怕玄衣侯不可。”
成元帝冷笑道:“为何不可?”
“此雕名为将军雕,玄衣侯褚大人亦是将军,这雕,自然不可硬碰真将军的锋芒。况且在我们乌夏,只有大单于与王子有资格训练此雕。”
成元帝意味不明道:“你的意思是,只能是朕与皇子皇孙?”
阿环苏假意听不出成元帝的怒火,微笑道:“这是大单于的意思。”
皇子无能,皇帝也已苍老,两鬓斑白,视力减退,如何能射中这千里之上的雕?无论射中与否,都是天大的屈辱。
“大胆!这是齐国,是平都,陛下待尔等以上宾,尔等竟猖獗狂傲,不知天高地厚,还用什么雕来挑衅,想当初漠沙惨败,你们大单于匆忙求和,三日三夜的商讨后,陛下才答应退兵,放尔等一条生路,难不成都忘了吗?而今这便是求和的姿态吗!”
丞相褚庭怒斥乌夏使节,喝声犹在耳。
阿环苏不以为然:“大人,这是以射猎谋友好啊,怎么不算求和?既如此,那我让将军雕飞得矮一些。”
他吹了个口哨,那雕果然飞矮了。
成元帝眯了眯眼眸,精光乍露,如同一匹老狼。
他看向台下诸皇子,忽然发现一人,其余人都低着头,独他仰头看雕。
正是景王的长子,赵慕萧。
赵慕萧看了好久了,那确实是他见过最灵动敏捷的雕。
成元帝心中愈发烦躁暴怒,问了几声,无皇子敢应。朝臣责斥,而乌夏得意洋洋,一时之间竟让齐国陷困境之中。
就在这时,成元帝又将目光放在了赵慕萧身上。
在紧肃僵持、明争暗斗的场面下,众人担惊受怕,他却只是微微蹙着眉,面色沉静。
完全不像是一个尚未及冠的少年应有的反应。
“陛下,将军雕已在天上飞了好一会了。”阿环苏慢慢悠悠地说,“若贵国射不中圆环,便让它歇息一二吧。”
定国公已怒气冲冲,指着阿环苏道:“欺人太甚!乌夏到底什么意思!真当我们齐国是软柿子吗!”
阿环苏笑道:“定国公大人急什么,听闻国公大人年轻时也曾立过战功,想必是武艺超群,只可惜不逢时候,我大单于这雕,只迎皇子皇孙。”
这是齐国的耻辱。
连景王都紧紧攥拳,瞪着乌夏使节。
赵慕萧察觉父亲愠怒,又仰头瞧了瞧肆意的所谓将军雕,耳边各种王公贵族的议论、帝王隐隐的怒火、雕游长空的嘶哑声。
“既然如此,便得罪了……”阿环苏等一众乌夏使者满脸快意。
“我可以试一试吗?”
声音文雅,脆生生的,不大不小,却骤然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萧萧?这可是不得了的事!”景王惊慌失色。
褚松回下意识上前一步。
阿环苏问成元帝:“请问陛下,这位是?”
成元帝不答,指间敲击檀木桌面,若有所思反问赵慕萧:“你可确定?”
赵慕萧点点头。
阿环苏身后的副使凑到他耳边,低声道:“是皇帝的儿子的儿子,皇孙,没什么权势,而且听说患有眼疾。”
阿环苏得知,更是不屑地哼笑,经过副使提醒,“看来平都真是无人了。”
赵慕萧面色淡然,乖巧文静,道:“不妨一试。”
“好!”成元帝见他这副不动如山的姿态,不禁叫好,亲自下了席位,将御弓赐予他,“你会射箭?”
赵慕萧道:“略晓一二。”
成元帝不禁笑了一声,极为短促,“看得清?”
赵慕萧扭头看天,点点头,又摇摇头,一本正经道:“但能听见宝石与圆环相撞的声音。”
成元帝又问:“几分把握?”
赵慕萧目色茫然,“这个,不知。”
成元帝打量他,忽然有些期待。
“萧萧!上这匹马!”
接弓佩箭时,褚松回已牵来了一匹马。打眼一瞧,便是上品。鬃毛微短,毛色光亮,体型坚实,双眼炯炯有神如明珠。
成元帝一眼就认出来了,道:“这不是你父亲留给你的马吗,朕还没见你给过别人。”
赵慕萧有些不乐意,却又没法子。
褚松回温声道:“这马性子柔和灵性一些,适合你,你拉好这条缰绳,若他速度快了,便制住……”
阿环苏忍不住笑,“这箭在弦上,却才教授马术。果真是中原大国,那古话怎么说来着……”
他看向身后的一个老仆。
老仆恭敬地低下头去。
阿环苏接着大笑道:“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如此坦然气魄,在下敬佩不已!”
被他这般说,其余人心中亦生微词。连马都不会骑,何谈射猎?景王与赵闲更是忧虑,为他捏了把汗,不厌其烦地嘱托他小心。
赵慕萧置若罔闻,牵过马辔,打断褚松回的啰嗦,“我记得,我的记性没那么差。”
褚松回教过他骑马,后来的一年里,他也曾骑着马穿行在竹枝山道,在晴岚亭追忆过去。
褚松回道:“慢些,你若赢了,今夜能否赏脸,我请你去摘星楼摆一桌晚宴?”
“……不必。”赵慕萧没忍住,“你就得我会赢?”
褚松回含笑:“当然,我见识过,小王爷百步穿杨。射雕不过射筝,并无区别。”
赵慕萧抿了抿唇,没说话。
他看不清周遭神色,但他知道,应当所有人的目光都在他身上,真是怪……不自在的。他深吸一口气,翻身上马,策马驰向猎场。
一入猎场,幽绿林间群鸟争发,掀动簌簌沙声。
苍黑色的雕盘旋于上空。
赵慕萧驾着马,跟随苍雕的形迹方向,却没急着拉弓。此时秋光有些明耀,他仰头看着,难免觉得刺眼,不由眯了眯,分七分注意力在雕爪上的圆环清脆声上。
他速度偏慢,策马反复。
场外看着却焦心如焚。
端王急道:“这赵慕萧在搞什么,怎么还不射箭?早知如此,又何必自告奋勇,丢齐国的脸面。”
相交之下,盛王显得很和气,“十弟这话便不对了,萧萧到底是你我的侄子,他既举手了,想必是有本事的。或许可以凭借聪明才智,克制那雕,也未可知啊?”
阿环苏见状,心中满是嘲笑讥讽,正要说话时,忽然身后被抵了抵,似乎是觉得憋气得慌,他抄起酒盏喝了一整壶,这才闭嘴。
而这一幕,恰好被褚松回收入眼底。
他敛眉,目光移至阿环苏背后的,那个老奴。
此人容貌苍老,鹤发鸡皮,腰背都佝偻着,年约六十上下。一张长着乌夏蛮族人的脸,皮肤又松软又好像紧贴着。方才褚松回便觉得此人怪得很,看似这乌夏使团的核心人物是阿环苏,实则他的每一句话,都犹如经过精心演练,有些言语甚是不像是出自不通礼仪教化的蛮族人之口。
现在看来,这背后的人物,便是这神秘古怪的老奴了。
褚松回正想着,突然听到景王和赵闲紧张的喊声,忙看向猎场。
赵慕萧拽马,稳住身形,他闭了闭干涩的眼睛。正是用药期间,本不该触光的。可近来他恢复得很好,便松散懈怠了。赵慕萧沉思,摸了摸腰间,忽然摸到一条柔软丝滑的衣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