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整兵戒备三日,乌夏使团抵京,由鸿胪寺接待,查验所持骏马珠宝、单于亲笔书信。当夜入宫参加宫宴,次日于西山苑举办狩猎活动,用以扬威,表大国风范。
奉皇帝令,皇亲宗室随同。
“萧萧,爹昨夜没睡好,今日这眼皮也一直跳,怕是有不好的事要发生。”临行前,景王忧心忡忡地提醒两个儿子,“你们切要万分谨慎。”
赵慕萧接过景王妃端来的汤药,慢慢饮下,道:“爹说的是昨晚宫宴的事吧,那乌夏使者虽表面恭敬,实则甚是张狂。”
景王扣带系冠,“是,只怕今日狩猎,乌夏还要挑事。昨夜宫宴,已引得父皇不满。天家威严,岂可侵犯,更何况父皇心气那般高,又岂会纵容乌夏在平都猖獗,今日势必是明争暗斗,几方角逐。不过此事与我们没什么关系,自有端王、盛王,丞相、定国公等重臣去周旋,我们只需熬便是了,熬完今日,明日便可回灵州。”
赵闲性子野,得知要参加狩猎,激动得面红耳赤,在空中比拟着射箭的姿势,有模有样。
景王敲他脑袋,“可听见爹说的?若有差池,便是不得了的事!”
“知道啦,我有分寸的。”赵闲扁了扁嘴,见机逃开父亲的敲打,溜过去扶着赵慕萧上马车。
马车疾行,停在西山苑的南门口。
景王携二子下马,随引路宦官进入西山苑,立于在众亲王的行列。
此行,他们是为随行观赏,无关紧要。
赵慕萧但见一片连绵葱郁的树林。
西山苑便是齐国设于郊外的皇家猎场。草木横生,浓阴遮天。处处甲兵森严,刀戟寒光凛冽。此时正当秋,光色微冷,照在玄色铠甲上,尽是凌凌肃杀气。
赵慕萧闭着眼睛,甚至能听见兵甲擦着刀戟的声音。
他心口不由地跳得快了,不知为何,直觉今日必出事。
随着哨音一响,双方各派将士或皇子入围猎场打猎。高台之上,鼓声咚咚,秋风猎猎,卷起百叶翻飞,片片似箭。帝王正与乌夏派来的使节阿环苏言语一二。
赵慕萧所在的行列,位置不算好,看不清围猎场的纷争,眼前人群众多,实在难分,在如此盛大的场面下,他的眼疾似乎严重了些。他只得闭上眼睛,细听声音。
兵甲秋风声,周围亲王的窃窃私语,高台处的对话里,帝王对蛮族使节的憎,蛮族使节对帝王暗含的不敬……穿梭其间的,一种沉闷的,似乎是野兽的声音。赵慕萧正怀疑自己是不是听岔了,群马飞踏而来,听动静,是狩猎结束了。
他睁开眼睛,循声而望,只见一群人下马。齐人与乌夏人的装束不一样,前者精致,后者粗犷,最是好分。在齐人中,又属一身玄衣劲装的褚松回最是鹤立鸡群,志得意满。
赵慕萧抿了抿唇,移开视线,这个人,确实耀眼。当初冒充他未婚夫,也实在可恶。
经由清点,褚松回所射得猎物最多,乌夏的勇士其次。端王与盛王并列排在第三,针锋相对。
这个结果,成元帝大为满意,“好!果真是朕的齐国儿郎!来人,赐!”
乌夏被落了下风,身为使节的阿环苏也不恼,“贵国坐拥中原,灭温、陈,灭高棠、南筠,一统四海,饱经战火,却还能在极短的年岁里,休养生息,于漠沙一战中,与我乌夏打成平手,不得不止战,可见这位将军了不起啊,阿环苏佩服。”
乌夏擅长骑马射猎,而褚松回力压乌夏,便是扬齐之国威,成元帝大悦:“此乃齐国之国士,万金难得。使节恐怕只能光佩服着了。”
阿环苏也笑,“这地上跑的猎物嘛,我等甘拜下风。”
成元帝听他口气,“哦?使节还有后招?”
阿环苏道:“后招谈不上,出使前,大单于交代我,此行即是笼络两方关系,首要宗旨便是和平,在和平的基础上,互相切磋、增进友好罢了。”
成元帝道:“如使节的意思,是射猎飞禽了?有何不可,来人……”
“陛下,”阿环苏起身,行了一个乌夏礼,“不劳陛下,在下奉大单于之令,有一个主意。”
“请讲。”成元帝不动声色,却在一瞬间,面部肌肉往下坠了一坠,目露精光。
“我乌夏勇士爱养马,也爱养雕。五年前,大单于捕获一只雕,待之如至宝。我出使之前,大单于曾叮嘱我,定要让此雕飞在平都上空,一览中原繁华。”阿环苏沉声道。
群臣皇子暗暗议论。
成元帝面不改色,“使节入京,带了一个巨大的笼子,里里外外都用布包裹着,那便是这只雕了?”
阿环苏笑道:“正是,果然一切都瞒不了皇帝陛下的眼睛。只是来的时候,那雕的手爪上不小心缠了绿松石圆环,正好我们大单于想请求贵国勇士将其射下,此乃大单于的心意,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成元帝端起茶盏,喝完药,挥手道:“有意思,准。”
于是阿环苏屈指放在唇间,吹出一声悠长的哨音。
片刻后。
赵慕萧忽而抬头,隐约间听到锁链拖曳声,沉闷的哼响,逐渐明显。再然后,便是锐利的一声长啸,一只苍黑色的雕纵身穿过茂密的翠林,直上青云,盘旋于西山苑上方。
第42章
“此雕是我乌夏草原上最庞大勇猛的雕, 可至万里高空,纵天下也无可比拟。”
阿环苏摸着干硬浓密的胡须,语气中是藏不住的骄傲得意, “昔年我们大单于在山崖上捡到这只雕, 予以人肉喂养,此雕曾助大单于飞驰苍山, 淌过牧水, 深受大单于的信任, 又得乌夏诸位王子的欢喜。此雕常陪王子们驰骋草原,耍刀练武,灵性十足, 故而又名,将军雕。”
成元帝但笑不语。
乌夏草原广袤无垠, 山峦巍峨,养出此般雄壮的雕,又是得大单于喜欢,又是王子欢喜, 还什么将军雕, 其用意, 昭然若揭。
乌夏果真猖獗,在平都的地盘, 在西山苑, 都敢如此嚣张。可知这个蛮族绝无臣服之心, 非夷灭,边关不得太平。
“这地面上的狩猎功夫,我甘拜下风,不过这天上的, 倒要领教。”
阿环苏“啊”了一声,“陛下与众多王爷不用怕,将军雕经过训练,只听饲者哨音,绝不会危及诸位贵人。”
列中王公们已有不满,起身呵斥阿环苏跋扈,对齐国大不敬。
阿环苏却故作无辜,道:“陛下,不是狩猎吗。此番前来,大单于令我带来乌夏最英勇的将军雕,为的便是交好。我们生长在草原大山中,却想不到中原上国的这些弯弯绕绕,还请陛下相信,绝无任何冒犯之意。”
“只是如此宝贝的东西,大单于竟也舍得。”
成元帝抬眼,看向西山苑上空的雕,又看了看褚松回,天光一暗,他的眸色也显得阴冷。
褚松回立刻会意,不动声色地离开,火速调弓箭手集结,隐匿于周遭,若有一点异动,即刻射杀苍雕,围住乌夏使团。顷刻间,褚松回回到行列中,那阿环苏还在吹嘘这雕。
“好物当共赏!我们大单于还说了,谁若能射中那只绿松石的圆环,便将此物相赠。”阿环苏信心满满,“不知贵国,派出何人?”
成元帝的目光巡视过一众皇子将士。
“本王来!不就是一只雕吗,本王狩猎时,也曾猎过两只,鹰也猎过!”
端王出列,举起右手,掷地有声。
落了一步的盛王暗自恼悔,这风头竟还又让他给出了。
“好!”成元帝赐弓。
端王大喜:“多谢父皇!”
说罢,欣悦地接过御弓,牵着马,气宇轩昂地往猎场走去。他上马拉弓,催动马跑,仰头看着翱翔的苍雕,然而连射几箭,尽数落空。那雕灵动至极,仿若长了好几双眼睛。
“端王殿下,箭术不凡,要不,再试试?”阿环苏笑道。
端王气急败坏,没多时已是汗流浃背,再要取箭,却摸了个空,箭囊中已空空如也。原先想在父皇面前得脸,射下这雕来,谁知反而给自己挖了个陷阱。
他悄悄看了眼皇帝,顿时一阵冷寒。
阿环苏恭恭敬敬地向成元帝行乌夏礼,“陛下,此雕胜在灵巧纵横,确实不容易射中,连我们乌夏的王子们都苦练多时,才可百发百中的。”
成元帝冷笑一声。
“父皇,儿臣愿一试!”盛王心想这正是时机,趁势出列,气势沉稳而有威严。
盛王起身,与端王相对,眼中划过一丝轻蔑,颇有礼节地接过御弓,“有劳皇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