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赵慕萧推他,却又忍不住听他说话。
“那个人想了一夜,多番还原字迹,猜想应当是这几个字:桃棠发,满溪花。他记不得太清,只说依稀像是曲州的调子,因时日久远,并不确定。萧萧,我想着你在曲州多年,可有印象。”
赵慕萧怔住,“桃棠发,满溪花,盼远方儿郎早归乡?这是曲州太侑郡一带的歌谣。”
“真的?那他倒也没说谎。”褚松回面色朗然,见赵慕萧因惊讶,而忘了推开他,心下一喜,趁机扶着他穿过了竹径,“萧萧你可会唱?”
赵慕萧刚想说会唱,从前师傅与邻居经常在溪畔唱上几句,他听着听着就会了。
忽然意识到褚松回又扶着自己,“不会!”
“不会便不会,萧萧别气着。”褚松回顺从他,“我已派人去快马加鞭去查这个曲州歌谣了。只是这用乌夏文,却写的曲州歌谣。且冯季祖籍灵州,与曲州以及乌夏都不相干,却好似十分珍爱这竹简。实在是太奇怪了,背后必有隐情,对吧,萧萧?”
赵慕萧下意识点点头,是很奇怪。
乌夏文,曲州调。
这完全就是毫不相关的两件事。
褚松回轻笑了一声。
等赵慕萧意识到自己不自觉地跟着褚松回的思路走了,顿起气恼,再次用力甩开他的手臂,加快步伐,回了自己屋,门一关,将褚松回隔绝在外。
褚松回又吃了闭门羹,不过心情却是甚好。
然而一想到赵慕萧的真未婚夫,另有其人占着,登时敛了敛笑意。
真多余。
第41章
好不容易赶走褚松回后, 赵慕萧躺在桂树下的藤椅上轻摇慢晃。
“桃棠发,满溪花,盼远方儿郎早归乡。早归乡, 莫徜徉, 朱紫白黄浑不如山野春光……”
赵慕萧闭眼低吟熟稔的歌谣,桂花蕊哗啦啦如雨落。
一缕桂花落在他的颈间, 恍然嗅到那年春花的香。
依稀记得是成元二十三年的仲春?因师傅赌钱出千, 得罪了城中贵人, 他随师父入山避祸。
师傅天性洒然,虽没了城中好酒好肉,却也乐得自在, 带着尚年幼的他,穿行山林, 酿酒、采药、捕鱼、打猎,行动之间便常哼唱着这首歌谣。
师傅好像通晓万物,赵慕萧随便指什么野草杂草,溪涧鱼鸟, 他都能说得头头是道, 信手拈来。师傅本事也很厉害, 如飞贼一行的飞檐走壁、开锁之道,行走江湖离不得的轻功内功、摘叶断绳飞花伤人, 甚至师傅还知音律, 尤擅笛箫。
那个时候, 赵慕萧眼睛正好着,他总觉得说书人口中的那些个世外高人,都抵不过他一个师傅。
“傻笑干什么?试试师傅刚做的新弓!待会带你猎野兔去。”
师傅刚削了竹子,改造了一柄旧弓箭, 教赵慕萧打猎射箭。霞光纵横山野的时候,师徒两满载而归。赵慕萧满头大汗,却一点也不觉得累,一步一步往山上爬,时不时顿住,回头喊师傅。
师傅仰头喝着自己酿的酒,轻轻一跃,便追上了他,畅然欢笑,高声吟着歌谣,山林竹风皆是回响。
后来,师傅去了,那柄磨损严重的弓箭,作为他的遗物,赵慕萧始终精心保存着。
桂花幽幽辗转,赵慕萧睁开眼睛,悄然接住落花。
他也情不自禁地又低喃唱着歌谣。
忽然很想射箭。
真正的箭,而非弩箭。
*
嗖的一声,箭离弦,四下叫好。
“陛下中了!”
“又中了天元,陛下果真无双!”
成元帝大笑,将弓箭丢去,“灵遇,你也来试试。”
褚松回抬手便接住了弓箭,却又双手奉还,道:“此乃陛下御弓,臣子不敢取。”
“自漠沙大捷,玄衣侯倒是愈发恭仁了。朕让你试,你就试。”成元帝拢着宽大的袍袖,蓦然一挥,“若功成名就换来的,却是二十几岁的青年变得圆滑老成,束手束脚,那让朕千秋之后如何去见你的父亲?照如从前便是了。”
“微臣谨听圣诲。”褚松回只得握住弓箭,大拇指扣弦,弯弓搭箭,步态沉稳。他对准箭靶的红心天元处,那儿正有一支箭。褚松回手腕极稳,岿然不动,眸色沉静,大有山林打猎之敏锐。
倏忽间,弓箭微微一动,出箭如闪电,肃然击中红心的外环,正在帝王之箭的正下方。
成元帝拍手喝彩道:“好!玄衣侯出箭,极有水准,远胜朕的那些个儿子们。”
褚松回归还弓箭,“臣谢陛下。弓箭之术,父亲从小便督促臣勤加苦练,为报国恩,不敢懈怠。”
“是啊,若你父亲还在,有你父子二人镇守边关,威慑乌夏,岂不为朕了却一桩心事?”说到此处,年迈苍老的老皇帝忽然连声咳嗽,春寿赶忙上前搀扶。
“快叫太医!”褚松回道。
“不必。”成元帝摆手,看了看将沾着血的帕子,诸多无奈,揉成团交由春寿,往平和宫方向去,不由地碎碎念:“朕老了,光阴百代,朕已经撑不了多久了。可这齐国,看似欣欣向荣,却危机四伏。内有储君之争,外有虎视眈眈的乌夏,简王的尸骨还没有找到,又扯出什么冯季的写着曲州歌谣的乌夏竹简?”
褚松回跟随其后,忧虑道:“还请陛下保重身体,千难万难,终会迎刃而解。这是父亲教我的道理。”
成元帝与褚原亲如手足,待褚松回更是极好。虽有君臣之隐隐猜忌,褚松回亦是将对方看做君父,见君父病重,不由地想到已逝的父亲,亦感忧怀。
成元帝又一笑,“朕记得,朕都记得。且罢了,一事有一事的退潮,大浪滔天,也盖不住。灵遇,如你所说,眼下国家,哪一件事最重要。直言说罢,不必收敛。”
“回陛下,事有轻重缓急,臣以为,储君乃国之根本,当早立。”褚松回不紧不慢,把握好言语节奏,“陛下切莫再问臣了,只凭陛下心意。臣在京中多年,要么盘桓东营练兵,闲暇策马长街遣散心境,要么便在燕州戍守,与乌夏交锋,储君之事,臣不敢多言。”
成元帝看向朦朦的远方宫殿,“是啊,群臣奏本有十,八封便是请立太子的……”
太子薨,端王与盛王争位,朝臣暗中联络。成元帝屡屡定不下来,为此惹出数起纷争来,心中亦烦。他一代雄主,十几个儿子,要么懦弱无能,要么昏庸愚蠢,要么桀骜骄横,没一个让他满意的。他时常想,若能有褚松回这样的一个儿子,何愁储君不定,天下不平。
“但这事确实不可再拖了。”成元帝目光忽而锐利,“朕刚接到奏报,乌夏使团三日后抵京。春寿,传朕口谕,令端王与盛王同鸿胪寺主持此事,不得有误。”
春寿道:“是,陛下。”
褚松回道:“陛下,乌夏使团来访,送来当初约定好止战的骏马珠宝、乌夏文书,暂休太平。按照齐国惯例,为彰显国之威勇,流程中应有双方狩猎一项,陛下何不趁此时机,再多加察观诸位皇子。”
成元帝颔首,“你说的不错,这也是朕的意思。只不过朕担心,乌夏意图不明。当年简王谋反,就有这群蛮牙子在背后挑唆,冯季一个被废了的老臣,竟也与其关联,这乌夏远在漠北,难不成能翻手为云吗……”
“乌夏不过强于四肢,背后必有齐人捣鬼,扈立交代的那个殷重便是祸之源。陛下放心,臣定将此事查个明白,也定灭乌夏。”褚松回行礼,言语慷慨,自信张扬,甚是意气风发。
成元帝见状,这才满意,“对了,这才是褚原的儿子!”
君臣步至平和宫,褚松回先闻到一缕烛火气。
“你先退下吧,朕该烧香念经了。”
老皇帝本不信这些,可一年来诸事繁杂,百病缠身,身体每况愈下,甚至入夜惶恐难安,翻来覆去便是齐国内外动荡的政局与失踪的简王尸骨,在贵妃的建议下,烧香祈福,久而久之,竟觉心神安宁。
“是,陛下……”
成元帝见褚松回欲言又止,不由嗤笑,“行了,灵遇,朕知道你还想说什么。不过此事由不得你,该待赵慕萧来与朕说。”
褚松回坦然道:“那臣明日再来跪求陛下。”
一日不行,两日。两日不行,三日。迟早将这门婚事作废。
成元帝乐见热闹,“行了,朕已下诏宫中禁军,戍卫京都。你统领东营,这几日加强练兵,不可懈怠,朕要给乌夏看看,什么是中原大国,却也要防备混在乌夏的细作奸贼。”
褚松回只好道:“是,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