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人鱼说>书库>综合其它>绯扇> 第61章

第61章

  崔树谨慎:“爷,咱当心。”
  张启渊:“放心吧,有我在呢。”
  被关了这些天,张启渊是长大了、成熟了,可那股子冒然的劲儿还是有,他白天还劝着崔树当心,可一到夜里,他自己一参与,马上换了套说辞。
  甚至在跳墙以后告诉崔树:“今儿奉国府夜逃,明儿就在昌平州上洗暖泉,抱着我的心上人了。”
  崔树扥他袖子,食指放在嘴上说“嘘”,抓着他胳膊往前走,专摸最黑的路。
  奉国府说小不小,倒也不是大得没边儿,可今晚上,它变成了个比皇宫还宽阔的地方,走了很久还要走,廊子外边是廊子,路的那头还是路。
  走得心惊胆战,摸黑走了太久,还是没走到外围墙那儿。
  张启渊和崔树一后一前,正慌着,谁知更慌的这就来了——俩人一拐弯儿,崔树一头撞上个人,那人站得端正,身上邦邦硬,崔树“哎”一声,一屁股坐在地上。
  那人手上有灯笼,张启渊也没顾得上看是谁,他慌张得要命,一把将崔树拉起来,拽着就往反方向跑。俩人埋着头,片刻后,也不知跑到哪儿了,总之是个黑洞洞的地方。
  再一抬脚,结果踩进了草丛,湿湿的全是露水,跑起来滑得要命。
  细听,身后有人喊:“渊儿爷跑了,快堵上,是渊儿爷……”
  脚底本来就滑,又看不见路,张启渊一分神,就往前摔了个马趴,下巴磕在了脚底的石头上,还有些很粗的草枝,直往他脸上和眼睛里戳。
  而一旁,喘着粗气的崔树爬了起来,着急问:“爷,你没事儿吧。”
  张启渊也喘粗气:“没有。”
  崔树:“那成,你先藏好了,找机会出去,这儿黑,我过去,把他们引到别的地方。”
  “不是……”张启渊龇牙咧嘴坐了起来,他手疼、腿疼、膝盖疼,用力地倒腾气息,还打算说什么,结果怀里感觉一重,接到一个沉甸甸的包袱。
  崔树说“爷你想办法逃吧,趁着天黑出去,别管我”,然后撒丫子跑了。
  张启渊皱眉,急喘气,坐在一堆湿透的草里。他背着行囊,抱着包袱,冲动、惶恐、茫然、怨恨。
  第55章
  深夜里,正是睡觉的时候,独自在床上的李夫人被惊醒了。她听见有人叫门,一出帐子,看见门上映着房中小丫鬟的影子,姑娘声音细细地说:“夫人,夫人您醒醒,渊儿爷来了。”
  惊天的消息,刚下床的李夫人一个踉跄。
  “等等,”不是夸张,刚才小丫鬟说话的刹那,李夫人的气几乎上不来,她自己点了灯拿外衣,套在寝衣外边儿,冲门外道,“马上来了。”
  片刻后,门被打开,小丫鬟退下,张启渊进来。
  油灯的火焰映得屋里黄融融,本来通着风呢,李夫人却过去把窗户连带房门都关了,她心颤,看见张启渊下巴上全是血,走过去问:“你怎么了?禁着足怎么跑我这儿来了?”
  张启渊瘸着腿往前挪半步,背着个行囊抱着个包袱,低声回答:“我翻墙出来的。”
  李夫人咬牙切齿,又不敢太大声:“你下巴怎么了?”
  “没怎么,”张启渊抬起手,在下巴那儿擦了一下,看着手心里的血,答,“我打算出府,护院的追我,在花园里摔了一跤,磕着了。”
  李夫人着急:“额头怎么了?腿、脸上又怎么了?”
  张启渊还抱着包袱,带血的那手摸上额头,这才发现很疼,他“嘶”了一声,说:“也是磕着了吧,摔在草里了,跑得猛,又滑,脸被草扎着了,腿也磕了。”
  李夫人把他手上包袱夺过去,扔在了凳子上,顺手摸到里面有铜子儿和银子,于是盯着他逼问:“张子深你,大半夜的带这么多钱,干什么去!”
  张启渊声音很轻:“我得走,得出去。”
  李夫人:“你到底要干什么?”
  张启渊:“我去见我该见的人,然后想办法活着。”
  李夫人:“奉国府是短你吃还是少你穿了!你还要怎么活?还要活什么?”
  “我去找魏顺。”
  轻溜溜这句话一出来,张启渊还是方才麻木失意的表情,李夫人却愣住了,她注视着眼前的儿子,看见他几丝头发散落,额头青肿,脸脏,下巴上糊满半干的血。
  她心上像被谁撒了盐,腌渍过,又用手揉。
  她憋着眼泪,找了片手绢给他,说:“把脸擦擦吧。”
  张启渊缓缓把手绢接过去,开始擦脸,却不专心,老抬头用那种绝望又祈求的眼神瞄她,后来,他把手绢放下,注视她眼睛,说:“娘,我没和珍儿圆房,我不会娶沈侍郎的妹妹,也不会娶别的任何女人,人只有一颗心,不可二用,学业仕途是如此,两情相思也一样。”
  温热的泪珠顺着李夫人的脸颊滚下来,她咬牙低念:“那人从前是个男人,现在是个太监。”
  张启渊:“不管是什么,是他就好。”
  李夫人:“你祖父要是知道了这些浑话,会连我也打一顿的。”
  张启渊:“不用您担心,听说祖父他连我写的艳词都看过了,他心里什么都知道。”
  这是坦白,是对峙,也是刺痛,张启渊刚才知道自己没法儿逃出去了,想来想去,只能来求母亲了。
  他也眼睛红了,表情平静,眼泪落下来。
  他心里揣着事儿,很多情绪蓄积,先是压制,然后不能自控地胸廓伏动,忽然,一切都到了极点,他像是犯了什么病,一下子心疼得要命。
  他猛地跪下,抓住李夫人的衣摆,用哭腔喊了一声:“娘……”
  他终于流泪、啜泣、抽噎,牙关颤抖着用力吸气,眼前遮起一层白雾,尝到了泪液的咸味。
  他说:“你要么放我离开,要么找个大夫来,用刀剖开我肚子,把我的心拿出来,把魏顺从那里面剜出去。”
  他说:“我和他做过夫妻了,一辈子都是夫妻了。”
  “张子深……”
  李夫人还是站着,她哭的声音没他大,只是仰着脖子,拿手绢把眼睛捂着,脸上湿了一片。
  她本要说的是“张子深你作孽”,可没能说得出来,话到嘴边的一刹那,她居然猛地心疼起他了。
  他真可怜,李夫人忽然这么想着,因为她知道儿子从小傲气,有着尊贵的嫡孙身份,要什么就有什么,被全府上下几百号人哄着、宠着,就算遇上麻烦,也到不了哭闹这步。
  她从来没想过他会为了一个人这样。
  那人还是个太监,一个身世耻辱的太监,一个已经陨落、再无前途的、遭人唾弃的太监。
  算是没辙了,李夫人掉着泪问:“你为他痴傻疯癫,又挨打受累的,他会这样对你吗?”
  张启渊吸鼻子,顾不上擦泪,心里虚得要命。
  他只能含混着,答:“他要是知道我受的这些罪,肯定会心疼我的。”
  /
  仓促的后半夜。
  李夫人以小启泽哭闹为由,支使了几个下人去亲戚府上拿辟邪的东西,趁机让张启渊混在里边儿,把他送出去了。
  她大半夜没睡,眼见着天就快亮,处理完这些回房,把院里的下人们叫在一起,给了赏钱又紧了口风,说:“谁要是出了这房乱说,我割了你舌头。”
  下人们乌泱泱站了半屋子,夜里见了张启渊的不敢说话,没见的也不敢说话。罢了,李夫人将他们打发了,去做各自的事儿,她一个人在屋子里,愣住了,一时间不知该干什么了,头晕腿软的。
  她扶着桌子缓慢坐下,知道自己昨夜犯大错了。
  可没办法,那是她唯一能选的,她被张启渊哭得心碎,不敢让他留下。她气愤、神伤,劝自己就当没生过他;她也不由得想象他离开奉国府的生活,怕他到头来竹篮子打水,落魄街头。
  她忧虑也犹豫,苛责却果断,只为了护她的孩子周全。
  /
  穿着那身小厮的布衣,张启渊从奉国府大门走到了很远的旧街胡同里。深夜出逃的事儿已经惊动了张吉,张启渊一开始不敢乱走,只能找个角落躲着。
  等到日头快出,胡同里有人在了,他才起身往街上走。
  天亮了丁点儿,正是盛夏一天里最凉快的时候,街上有几个早起卖力气的人,譬如那掏水沟的,挑井水的,赶车的……张启渊背着从家里带出来的东西走了会儿,鬼鬼祟祟怕被追上。
  到了提督府的小门,他看见门板中间从外横着个锁头,两边儿灯笼一个破了,一个掉了。
  仓皇之间,他想到魏顺肯定不住这儿了。
  昨夜是奔赴钟情,也是逃命,张启渊额头青着,脸上几道隐隐的血痕,下巴那里结了痂,总之一副落魄的模样。他顺着熟悉的胡同往外走,觉得头重脚轻,心力交瘁。
  能去找徐目,想到这儿,张启渊总算松了一口气,立马拖着还在疼的腿往水磨胡同走,许久之后,终于走到了,能看见徐目的家门了,只见那里围着一堆穿着精干的人,个个会武的样子。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