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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崔树:“爷,那就走,我陪着你,当是弥补那日的过错。”
  祸兮福所伏,那封要送给魏顺的信落在张吉的手里了,是祸患,可要不是这个祸患,张启渊身边都没这样一个能豁出去、肯为他拼命的人。
  崔树不懂他和魏顺的感情,可还是打算为他俩做这件事。
  两个又商量了几句,然后,一个去准备盘缠,一个在房里收拾东西,张启渊什么都想带上,但想想还是放下,一会儿之后,他忽然坐在地上了,靠着柜子发呆,半天没动静。
  他在想:逃吗?逃去哪儿呢?魏顺愿意跟着?
  又想:要是去了魏顺家里,碰得一鼻子灰,之后又该去哪里?那种情势下,奉国府必然不能再回了……
  什么计划都没有,就这么说走要走了,张启渊不是一星半点的慌。他从生下来就没离开过奉国府,纵然有逃离的决心,也没法完全不为将来担忧。
  “走,”乱七八糟想了一堆,他又站起来,继续收拾东西,这么跟自己说,“人是活的,有胳膊有腿,还能死在外边儿?”
  他想,今后的生活再差,也不像在奉国府这么憋屈;他又想,要是继续在这院子里待下去,什么别的希望都看不见了,往前半步就是死胡同了。
  第54章
  魏顺更休,终于能暂不穿吸饱了香灰的官服,天气又热,他干脆穿短衣衫薄裤子,什么也不顾忌地待在院子里。
  晚上饭才吃过,太阳将将落山。
  徐目去韩家潭了,是喜子过来告诉的,他泡了一壶冷的甘蔗芦根水,给岔着腿坐在房檐下的魏顺倒了一杯,双手递上,说:“徐大人出去了,说去韩家潭了,让我跟您说一声,他还说回来给您带点心。”
  魏顺坐得悠闲,脚还晃着,接过凉凉的杯子冷笑:“等着吃他的点心,我干脆饿死算了。”
  喜子:“说是那里真的有家卖点心的,整个儿京城的人在吃,下午去就不一定有了,得碰运气。”
  魏顺喝了一口甜丝丝的水,点头:“玫瑰蒸饼、果馅儿顶皮酥,那天在秦公公家里吃过了,也就那么回事儿。”
  一旁,房前的灯笼落下光,喜子站在光里,猛地吞口水。
  他问:“不好吃?”
  魏顺:“没不好吃,是我不爱吃,改天让徐目去买,拿回来你们尝尝。”
  喜子:“真的吗?”
  “真的啊,点心而已,至于这么开心?”
  人的适应力其实很强,在这儿住了些日子,魏顺已经习惯这种简单安静的生活了,想昔日,西厂和提督府总有来客,各路人恭敬喊魏督主,屈他之下,阿谀奉承。
  现如今,家里十天都不来客,圣上也不召见他,那日去街上,听见茶摊子上有人闲聊,说西厂提督现遭沦弃,在太庙洒扫搬运,承受欺凌,过得猪狗不如。
  那些人说得高兴,魏顺凑过去听了,他们就更有兴致,向他透露些西厂前提督的“小道消息”,还给他要了杯茶,让他吃碟子里的五香豆。
  魏顺问:“他这人真有那么遭恨?”
  喝茶的:“可不,干了那么多坏事儿,要我说,让他去太庙都算轻的,就该革了职,弄到苦寒的地方充军去。”
  “没错儿,”旁边人附和,“咱们朝里的文武百官再不好,也不能叫个太监骑到头上尿,那是反了天了。”
  桌上有人笑骂:“就是!没根儿的东西!”
  魏顺坐在他们旁边,又问:“他害了你们?还是害了你们家人?”
  “没有,”一开始与他搭话的那人答,“咱们老百姓只求家国和睦,不想个阉人当了皇帝。”
  魏顺:“我怎么不知道他要当皇帝。”
  “兄弟你是不知道,要不是都察院这回手硬,那阉人肯定已经成了,他在外边狠毒,在圣上面前谄媚,老头子年纪大了,被他哄得团团转呐。”
  魏顺嘴巴干,喝了一口他们请的茶,说:“宫里又不是没有皇子,能轮得到旁人?”
  “他有兵权啊兄弟!就是因为延绥大捷,那阉人趁了俞尚书的风头,提督了十二团营,弄得奉国府坐不住了,这才……反正就这么回事儿吧。”
  这帮男人都是在街上做小买卖的,觉得魏顺年纪小,是根嫩葱,于是着急教他朝堂上这些事儿,魏顺也不着急,安静听着,听完了,还是摇头,说:“又和奉国府有什么关系……”
  “你不知道?”男人放下杯子压低声音:“奉国公的二儿子知道吧?在杭州都司,他娘子的爹,就是那都察院的李总宪,叫李如达,奉国府和都察院,看似两个姓,实则一家人。”
  旁边儿的人插嘴:“对了,还有件事儿,姓魏那太监把人家奉国府的嫡孙子……哎唷,我都不敢说,腌臜死了,小兄弟你想想,这么丢人的事儿,奉国公不治他姓魏的才怪!”
  魏顺短暂沉默,抿了抿唇,道:“什么腌臜,我没听明白。”
  “就是,就是……”张启渊那篇艳词在坊间是传开了,男人仔细回想,脸都红了,说,“张家的嫡孙子,给魏顺写了一封信,说的全是些耳鬓厮磨、肌肤之亲,尤其说什么‘腹中蜜,舌上香,将吾元阳饮,宝相玉里藏’。”
  另一个男人擦擦嘴:“宝相什么……没听懂,啥意思?”
  “宝相是宝相花,圣洁尊贵的纹样啊,结果被那纨绔拿来形容太监的那地方。”
  男人低声说完,皱起了眉头。
  旁边响起其他男人的哄笑、骂声、干呕。
  魏顺咬了咬嘴,把脸转去一边,再什么也没说。
  他把茶喝光,站起身走了,隐隐听见身后哪些人还在乱嚼。那污秽见不得人的信件,是张启渊亲自带去西厂的,魏顺看过、亲自贴在奉国府那儿的。
  被个陌生人念出来,魏顺不觉得丢脸害臊,只觉得心里疼,还恨。
  他以为自己坚韧不拔,结果回忆着方才那些人的话回到家,一进房门,腿就软了。
  他坐在了凳子上,一边倒茶一边掉泪,想不通自己为什么还遭恨,一时间觉得自己哪儿也不好,不被人喜欢,没有用处。
  手发抖,瓷茶壶的盖子被晃得“当啷”响,魏顺的眼泪“吧嗒”掉,落在了颜色很浅的茶里。
  以前他有地位,被痛恨无妨,甚至心里得意,而现在,他脆弱的内里被易碎的皮囊包裹着,遇到什么就承受什么。
  天彻底黑了,喜子等着添水,魏顺还是岔开腿坐在台阶下,他想够了那天去茶摊的事,回神,冲喜子笑,说:“这甘蔗泡水还行。”
  “主子,您喜欢,我以后常弄来喝,”喜子接过杯子,给添上水,又掏出张洗干净的手绢给他,“甘蔗不嫩了,看着嚼不动,只能泡水喝。”
  魏顺:“柳儿在干嘛呢?你不用待着了,去找他玩儿吧。”
  “我陪您吧,不去玩儿,柳儿他在帮王公公栽花,”喜子看魏顺拍拍旁边的台阶,于是小心翼翼过去,挨着他坐下,道,“王公公想给家里多添置些花草,空气好,招蝴蝶,您心情也好。”
  “行,”魏顺缓缓点头,“随他们折腾吧。”
  家里就这么几个人,地方不算大,没什么好忙的,魏顺于是不着急等徐目回来,胡思乱想着,想到了徐目和彩珠的事。
  好歹以前是权倾朝野的提督,魏顺眼睛尖,心也细,所以看出了徐目和彩珠关系不好,且不说有没有爱,在当下,这俩人连相敬如宾都谈不上。
  许是两个看在魏顺牵线的面子上,才没挑明说过不下去、要分开。
  而住在韩家潭药铺的那林无量,最近时常被徐目提起。以前药铺那边都是徐目在联络,除了调查消息的正经事,魏顺也没多问过。
  徐目突然提他干嘛?魏顺反正是闲的,开始费心思琢磨。
  可实际上,他对徐目和林无量的事知道的并不多,只知道林无量是块粘牙的糖,难赶跑也甩不脱。
  “麻烦……”魏顺无奈低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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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夜,丑时到半。
  一直在装睡的张启渊从床上下来,摸着黑穿衣裳、束头发,又开了柜子取早放在那儿的布行囊,往身上一挎。
  他偷偷开门出去,崔树就在门外站着
  “爷,”崔树背上也有个装了盘缠的包袱,他小声说话,抬手往头顶上指,“咱先到后边儿去。”
  “嗯。”
  没什么要商量的了,怎么逃傍晚已经探讨过,全在俩人的脑子里装着。张启渊胳膊腿都长,这些天还老往屋顶上爬,已经把上墙的本事练了出来,他冲步,踹墙,踩砖缝,崔树在底下抬他脚,往上托。
  崔树:“爷你先看看有没有人。”
  “没。”张启渊低声回他,接着,抬腿上墙。
  下个瞬间,张启渊坐在高高的院墙上了,终于感受到夜风拂面,嗅到了自在的气息。很快,他伸手把崔树拽上墙头,还抬起嘴角冲他笑:“本少爷以前是不想走,这不?说走马上就能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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