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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他妄想:换作自己就好了,徐目会被真诚地对待,日子将过得好一些。
  “大人,我敬你一杯,”林无量两只手把酒盅子举了起来,他眸中透净,气质清冷,说,“希望你遇见的都是良人,每一天都过得好。”
  徐目冷笑一声,举起酒回应他,想了想,忽然问:“你不会是想住到我家里去吧?”
  “没有,”林无量喝完了酒,用手背擦擦嘴,“我当时第一次见你,以为你要点我的,还高兴了一下,结果又不是你。”
  徐目有点不自在,扯开话题:“我们主子人比我好。”
  林无量:“我这辈子过得最苦的时候,老想象有个人出现,来救我,你正是我想象的那个人。”
  徐目:“我说过了,不用再提过去,你好好生活就行。”
  这小屋里,白天不亮,晚上安静,俩人坐着,开着门窗透风,能听见外边的虫子叫。若说从来没察觉林无量别的心思,那必然不可能,只是,徐目觉得他那么想只是因为自己从酒肆了赎了他。
  他觉得林无量拿自己当救命稻草了,也或许是依靠,反正就跟那小狗小猫一样,给块儿肉就可怜巴巴地跟着。
  林无量没心思吃饭了,抿着唇沉思好半天,把眼睛抬起来,道:“大人,让我今后陪着你。”
  他眼睛含着滢滢一汪水,徐目把视线落在别处了,觉得他说得荒唐,自己斟酒来喝,问:“什么意思?你想怎么陪?”
  林无量答:“像夫妻那样……”
  “你做妻还是我做妻?”
  无奈调侃着,徐目的头忽然转过来了,他在魏顺身边练就了一种锐利的眼神,能透过眼睛,直直看向林无量的心里。
  林无量搁在桌子上的两只手攥得死紧,心口那儿颤抖,答:“当然是我……我拿大人你当夫君,洗手作羹汤,尊敬你,照顾你,报答你。”
  不知道怎么的,这话让场面更冷了,以至于窗外头的虫子都不太叫了,徐目还是自斟自饮,看上去没林无量那么局促。
  俩人坐在方桌子的两边,徐目时不时抬头,四眸相对。
  林无量的两手纠得更紧,颊上泛起红晕,把眼睛低了下去,道:“还有,‘掩香帏,论缱绻……脱罗裳、恣情无限。’”
  菜在桌上,酒是徐目一个人喝。场面不和睦,俩人不在一个状态里。
  林无量羞涩着说了这几句荤话,徐目意识到他不大老实,是啊,这才是正常的,他是在勾栏里混迹的,哪儿会像平日遇见的高官贵族那样矜持。
  徐目忽然心里难受,喘不上气。
  问:“你不知道我是做什么的吧?”
  林无量:“知道您是做官的,很厉害。”
  “还知道什么?”
  “不知道了,”林无量摇头,“掌柜的也没有告诉过我。”
  徐目点头,缓慢说道:“我是从前西厂提督的伴当。”
  林无量:“我问过您是不是西厂锦衣卫,您说——”
  “我不是锦衣卫,我是太监。”
  徐目的语气轻飘飘的,意识到林无量忽然呆愣在那儿,他就站起来,往小屋外面去了。
  饭还没吃好,可眼看着没法聊下去,徐目于是打算走了。
  开了药铺门出去,他独自趁着街灯,走到了胡同里,一竖耳朵就听见了身后的脚步,他停下,林无量也停下。
  还在他身后说:“你是为了摆脱我才这么说的。”
  街上没几个人,可韩家潭的夜比其他地方亮堂、热闹,徐目转过身去,冷冰冰的眼神瞄向林无量,低声问:“难不成要我脱了给你看?”
  “那你跟你娘子……”
  “我跟她,我俩就是凑在一起过日子的,但她那些事儿我真不知道,也没有准许过。”
  “我觉得你……看着不像。”
  话说完了,林无量还是紧紧地咬着嘴皮子,他哭腔都出来了,难以接受眼前的男人是刑余之躯。
  也有些心疼他。
  “有什么像不像的,你这辈子见过很多太监?行了,你快回去吧,”徐目淡淡说道,“把门栓好了,等着柯掌柜的她们回来。”
  林无量不走,他忽然很着急,两只手抓住了徐目的胳膊:“大人,我不管,我还是愿意跟你。”
  徐目:“你不怕清冷寂寞?”
  “不怕,在我心里你怎么都是最好,人若是为了那些而活,只怕是和驴马没什么区别了。”
  徐目见识的虚情假意太多,自然把这个林无量的真心想得肤浅,觉得他顶多是想有归宿、有饭吃,根本没想到他会说这样的话。
  就算是编的,也算他会编,毕竟彩珠就编不出这么好的话,她只会说“没什么不甘心的,这世道,我这种出身的人,能讨口饭就行,不想别的了”。
  两人的话看似是一个意思,又完全不是一个意思。
  “回去吧。”徐目心里触动、翻腾,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只好说这个。
  林无量:“换做别人,我应该不会缠着,早就离开了,因为是你,所以觉得不一样。你别问我是什么理由,我也说不出理由,非要说,应该就是上天把将来的咱俩放在了一块儿,所以现在的我才想跟着你。”
  徐目:“你先回去吧,万一有人敲门抓药呢。”
  /
  张启渊接下去要走什么路,张吉全自作主张安排好了,等过完七月就解去禁令,去提亲,然后娶工部沈侍郎的妹妹。
  腊月之前,张启渊又将以军中小旗的身份赴辽东戍边,要是之后立下战功了,晋升、赏赐、世袭都不会少的。
  跟上次一样,远不到提亲的日子,李夫人曹夫人就已经开始忙了,张启渊不将这些放在心上,他打算写一本新书,讲点不一样的故事。
  没写完的那本先扔下了。
  新书琢磨了有一阵,说的是化为男形的灵物玉兔,爱上了西方神祗孔雀,知晓他非男非女的身份,觉得他崇高威慑、力量强大……
  因为近来读了些外边送来的书,张启渊发现京城坊间改写传说的风气正盛,也就打算凑个热闹,他不喜欢写雅的,专爱写俗的,也懒得管别人怎么说,至少自己心里高兴。
  还没开始写序章,只是在纸上题了个书名,端稳宋楷,三个字:《醉惊情》。
  张启渊低着头正端详,一抬头,崔树进来了,在鬼鬼祟祟探着头,往屋外看,然后把门合上。
  他凑过来,小声道:“爷,我给你想了个办法。”
  这人是忠心的,那时候被张吉逼迫,换信、隐瞒都不是他的主意。他诚恳地打算将功补过,心里也愿意为了张启渊冒点儿风险。
  张启渊用东西把写了书名的纸遮上,问:“什么办法?”
  崔树:“厨房的人会来拿脏碗碟,我给他们一些钱,让他们给汪四爷报个信儿,不写在纸上,记在脑子里,没人拿得了咱的把柄。”
  算是个稍微靠谱的主意,可交给个厨房里做事的陌生人办,听来还是危险,张启渊皱了皱眉:“你认识厨房的人?不然怎么确保他不说出去?”
  “不认识,爷,这是唯一的办法,我相信总有人见钱眼开,再说,也不是说要紧的事儿,就说让汪四爷来看看你,说你被罚了出不了咱们院子。”
  张启渊叹了一口气:“我倒是没什么,就怕完了被发现,连累不相干的人,我和魏顺的事儿被祖父怎么一闹,场面够荒唐了。”
  崔树愣着,做好了准备,道:“那我就半夜跳墙,您别担心,咱们这些天没随便逃,守着院子的早就放松警惕了。”
  “哎……”张启渊不大相信,“你真的行?”
  崔树:“行,爷,不为别的,为了主子你。”
  张启渊叹气:“你可要想清楚,我现在连自己都保不了,更别说保你了。”
  “我行,”崔树也算是豁出去了,还在那儿笑呢,说,“我去趟魏公公家里,跟他说说事情的缘由,让他知道换信的事,也告诉一声您被罚了。”
  张启渊又想想,“啧”了一声,道:“还是算了,要是被祖父发现,让你挨了打,我就成罪人了。”
  “不会,主子,让我去吧。”
  崔树是个机灵的、忠诚的,也是执拗的,他不信邪,硬是费了口舌,最终教张启渊勉强答应了他跳墙出去,可张启渊有条件,非要崔树带上他一块儿。
  崔树说不敢。
  张启渊翘起腿,抱起胳膊:“那我就一个人去。”
  “成吧,”崔树没再劝他,思考了片刻应声,“就今天半夜,咱们跳墙想办法跑,要是被发现了,我就把他们引开。”
  张启渊深思,郑重地点头,压低了嗓子说:“你先去准备盘缠,千万别让他们几个知道,尤其是珍儿。今晚咱们这一去,可能就不再回来了。”
  “好。”
  张启渊:“我是真在这破地方待不下去了,等到七月一过,他们架着我去沈侍郎府上提亲,就真的回不了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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