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7章
   
         
   
   
     他说话时,眼角余光不由自主地瞟向一旁默不作声的谢乔,心头更是突突直跳。
  这位女子看着年轻,气场却足得很,那双眼睛仿佛能看透人心。
  谢乔不动声色,只静静看着。
  这几人的行色实在可疑,大半夜的,扛着个睡熟的师父要走,两个徒弟还这副做贼心虚的模样。
  周算似乎感觉到了谢乔审视的目光,背心有些发凉。
  他微微侧过身,想挡住身后两位师弟愈发不自然的举动。
  定了定神,他像是下了很大决心,才低声开口:实不相瞒,我等是是来与掌柜辞行的。
  辞行?
  邹兰脸上的笑意淡了些许,眸中飞快闪过一丝讶色,语气依旧周全:这才安顿下没多久,怎的这般急?
  莫不是客房有何不妥帖之处,让老先生歇得不安稳?或是招待上有所疏漏,怠慢了各位?
  若是有什么不周到的,先生只管明说,本店立刻改进,万不敢让贵客受了委屈。
  邹兰这话说得恳切,却也一步步将对方逼入更窘迫的境地。
  不敢不敢,掌柜千万莫要误会!
  周算连忙摆手,额角见了汗。
  他头垂得更低,几乎不敢看邹兰的眼睛。
  客栈极好,房间也甚是洁净舒适,我等十分满意。
  他吞了口唾沫,润了润干涩的喉咙,才接着解释,声音却比先前更虚了几分。
  实不相瞒,是家中突发急事,十万火急,需得需得连夜动身,片刻不敢耽搁。
  哦?家中急事?邹兰的语调轻轻扬起,带着几分关切,也带着几分探寻。
  不知是何等要紧事,竟让几位先生这般火烧眉毛似的?若是方便,不妨说来听听。出门在外,遇上难处也是常有的,说不定奴家还能帮衬一二,总好过你们这般仓皇。
  邹兰的目光在周算和他身后两位弟子脸上转了一圈,笑容温和,眼神却锐利。
  周算被问得额上汗珠滚落,脸色也白了几分。
  他张了张嘴,半晌才道:此是家务私事,不足外人道,不便叨扰掌柜。多谢掌柜美意,我等心领了。
  他身后的三弟子闵宁,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被旁边另一个眼疾手快地暗中拉了下衣角,硬生生将话头憋了回去。
  邹兰见状,也不再紧逼,只微笑着说:既如此,那便不多问了。只是老先生这般,上路怕是不太方便吧?
  她意有所指地看了看伏在周算肩上的公孙延。
  无妨无妨,家师习惯了。然而,这番话连他自己说出来都觉得心虚。
  就在方才,入住房间后,他们才骇然发现那本就可怜的盘缠,竟已不翼而飞了。
  公孙延听闻此事,气极反笑,却依然固执说要住在此处。
  周算无法,只得先赌咒发誓,就是死,也定让师父住得安稳,好说歹说才将固执的老先生哄得再次睡去。
  师父睡熟,他便当机立断,示意师弟们,悄悄背上师父,赶紧溜之大吉。
  这客栈一夜便要五十文,如今身无分文,若等到天明掌柜来结账,怕是少不得一顿拳脚,甚至要被扭送官府。
  邹兰无法,只能纵他们离去。好在伙计还没去旁边客栈开房,也算没什么损失。
  周算几人几乎落荒而逃。
  他背着师父,两个师弟紧随其后,脚步踉跄地冲出门外,转眼便消失在夜色里。
  那背影,怎么看都透着一股仓皇。
  邹兰站在门口,看着他们
  消失的方向,轻轻哼了一声,忍不住抱怨。
  这叫什么事儿?八成是房钱付不起,就想脚底抹油溜走。
  邹兰撇了撇嘴,语气里满是不屑。
  还说什么郑夫子的师兄,吹得天花乱坠。连一晚五十文的房钱都掏不出来,也好意思攀扯郑夫子。
  她理了理衣袖,显然对这几个穷酸客人失了兴趣。
  谢乔听着邹兰的抱怨,心中却是一动。
  她原本只是看个热闹,未曾想竟牵扯出这么一号人物,不禁来了兴致。
  她几步上前,问道:掌柜的,方才你说,那熟睡的老先生,是郑玄郑康成夫子的师兄?
  邹兰应道:不错。先前还和郑夫子在堂中对峙过。
  她努力回忆了一下,不太确定地补充:什么扶风名士公孙延。
  公孙延?谢乔重复了一遍,脑中飞速搜索着这个名字。
  汉末三国,姓公孙的名人不少,公孙瓒,公孙度,公孙渊
  但公孙延,似乎从未听过。
  可若是郑玄的师兄,又岂会是无名之辈?
  邹兰哼了一声,语气里满是鄙夷:我反正是完全没听过这号人物。
  这位师兄,学问真要是有郑夫子一半,不,哪怕只有十之一二,也不至于混到连五十文的房钱都付不起,要弟子带着连夜跑路吧?
  邹兰一撇嘴:我看,多半是打着郑夫子师兄的名号出来招摇撞骗的。
  谢乔听着,眸光却越发明亮。
  招摇撞骗?恐怕未必。
  汉末时期,怀才不遇、贫困潦倒的名士如恒河沙数。
  多少大才,有多少惊才绝艳之士,在未曾扬名立万之前,都曾有过一段不为人知的困顿岁月。颠沛流离,寄人篱下,甚至穷困潦倒到三餐不继,都是常有的事。远的不说,便是那位大名鼎鼎的郑玄,年轻时也曾家境清贫,四处求学。
  再说,若真是骗子,又岂会蠢到在这种小客栈暴露身份,然后因为五十文钱落荒而逃?
  谢乔笑了笑,不置可否。
  心中却打定了主意。
  扶风名士,郑玄师兄。不管此人学问深浅,名声大小,单凭这两个标签,就值得她留意。
  万一真是个被埋没的大佬呢?乱世人才难得。
  即便不是经天纬地、匡扶社稷的旷世奇才,想必也绝非籍籍无名之辈,至少在学问上,或是在某些方面,定有其过人之处。
  周算三人,离了客栈,在城中街巷疾行,随后寻了一处破败的露台歇脚。
  三人皆是气喘吁吁,他们动作小心翼翼,将公孙延稳稳放下,闵宁迅速从随身的小包囊中取出几件浆洗得发白的旧衣,细心地垫在师父头下充作枕头。明瑜则解下自己的外袍,轻轻盖在公孙延身上,生怕他着了夜露。
  老先生呼吸均匀,依旧睡得香甜,仿佛外界的喧嚣与他全然无关。
  他无意识地说了句呓语:计程,老夫就要住在此处。
  第102章
  夜渐深,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露台上的公孙延依旧沉在黑甜乡,呼吸均匀。
  三弟子却了无睡意,围坐一处,面带愁容。
  更深露重,師父在此露宿,已是委屈了他老人家。如今盘川尽失,明日的嚼裹,后日的路费,皆无着落。为兄无能,累及師父師弟至此,唉。周算眉宇间满是自责,叹了一口气。
  明瑜目光清冷,语调却是一贯的沉静无波:師兄不必过于自责,事已至此,多思无益。眼下当务之急,是筹措些许银錢。
  只怕并不容易。周算无奈摇头。
  明瑜敛眸:我许久前便留意到,闵师弟腰间那枚玉佩,质地温润,色泽古雅,想来能值些数目。不如暂且送去当鋪,解了这燃眉之急,待日后手头宽裕,再行赎回。
  什么!
  闵宁一开始还以为没自己的事,闻言一惊,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霍地一下捂住腰间,急道,师兄!你岂能打它的主意!此玉佩是我祖上世代传下的,乃是我闵家的念想,说甚么也不能当掉!
  那就当你头上的发簪,我瞧着质地也可,必能当出好价錢。明瑜轉换思路。
  不可!那是定情信物,我与杜姑娘相守一生的见证!闵宁跳脚狂叫。
  师弟,此乃权宜之计,总好过在此坐毙。
  周算见状,微微摇头,对明瑜道:玉佩既是家传之物,发簪也是定情信物,意义非凡,不到山穷水尽,不可轻动。
  闵宁见大师兄为自己说话,心中稍安。大师兄忠厚稳重,明事理,必不会强人所難。
  突然,闵宁灵机一动,二位师兄,我有一计,可使我等安然归乡。
  周算明瑜皆精神一振,满眼期待地看向他。
  依我说,明日我们不如去街头乞讨。一人讨一文,三人便能讨三文,积少成多,聚沙成塔,必能讨回扶风。
  明瑜:
  周算:把他玉佩簪子给我扒了!
  闵宁边逃边喊:师兄莫怒!师父曾言,圣贤亦有困厄之时,昔日伍子胥也曾吹箫乞食,大丈夫能屈能伸只要能护得师父周全,回到扶风,这点脸面又算得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