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8章
   
         
   
   
     三人,一个追,一个躲,一个在旁边看得直摇头,围着睡梦中纹絲不动的公孙延上蹿下跳,鸡飞狗跳。
  终是气力不济,或许是心力交瘁,周算停下脚步,喉头艰難地滚动了几下,最终颓然长叹一声,唉,真是一文錢逼死英雄汉!
  话音刚落,夜色中忽然传来一个清朗的女声:几位先生可是遇到了難处?
  三人皆是一惊,循声望去。只见月光下,一位身形利落的年轻女子悄然立在不远处,眉眼间带着几分英气,目光平和。
  周算定了定神,认出是先前在客棧与掌柜相与那女子。拱手道:不知姑娘深夜至此,有何见教?
  他心中警惕,猜测这深夜此女子追至此处意欲何处,莫不是掌柜反悔,要将他们扭送官府。
  謝喬微微一笑,声音温和却不失分寸:小女子偶然路过,听闻先生慨叹,似有困顿。若不嫌弃,北城鼓楼左近有处济困堂,或可解诸位燃眉之急。
  济困堂?
  闵宁眼睛一亮,如同抓到救命稻草,急急问道:姑娘,那地方可是有吃食,有住处么?
  腹中早已空空如也,一听有地方可去,他自然按捺不住。
  明瑜则相对冷静许多,細細打量着眼前的女子,沉声问道:姑娘所言的济困堂,是何等所在?如何济困?
  謝喬见他们神色各异,心中了然,从容答道:正是。那济困堂,乃是梁相謝喬体恤民艰,一手所创的,专为城中一时落魄、无处安身之人提供食宿。
  竟有此等好事?闵宁惊喜。
  不过,也非白吃白住。她顿了顿,继续道:堂内每日会分派些差事,多是些洒扫庭除、修补器具、搬送货物之类的活计。诸位年富力强,想来可以应付。完成了差事,便有饭食,工酬自是日结。虽不多,至少能让这位老先生不必在此露宿受冻,诸位也能有个遮风避雨之处,不至挨饿。
  周算一听是梁相謝喬的手笔,眉头微动,此人在士人中风评两极分化。设这济困堂,倒真让人刮目相看。
  心中自矜稍稍松动了些,但仍是迟疑:我等皆是读书之人,去做那些差事,确乎不妥。
  周算面露難色,瞥了一眼依旧沉睡的公孙延,语气艰涩。
  大师兄!明瑜上前一步,语气恳切,师父年迈体弱,再经不起这般风餐露宿了。有瓦遮头,有热食果腹,已是眼下万幸。至于差事,听这位姑娘所言,亦有我等力所能及之事。先将师父安顿下来,再做长远计较,总好过在此眼睁睁看着师父受苦!
  闵宁连连点头,拉着周算的衣袖:是啊,师兄!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等既为弟子,只要师父能安稳,不受罪,让我做什么我都
  心甘情愿,在所不惜!
  那方才让你当玉佩簪子,你又哭爹喊娘的。明瑜讽刺。
  周算凝视师父安详的面容,又看看两位师弟期盼的眼神,心中那块名为风骨的巨石,终于被现实的窘迫撬动了一絲。
  他长长叹了口气,对谢乔一揖到底:烦请姑娘指路,在下感激不尽。
  谢乔微微颔首:先生不必多礼,举手之劳罢了。诸位可将老先生背负起来,沿着这条街向北直走,过两个街口再向东,便能看到济困堂的匾额,不难寻找。我还有些事务在身,便不与诸位同行了。
  说完,她又叮嘱了几句路径細节,便轉身融入夜色之中。
  待走出一段距离,谢乔才对暗处隨从低声吩咐了几句,让他们留意这师徒几人的动向。这几人堪用与否,尚且有待观察。
  结束这段小插曲,谢乔一行继续进各家入股的客店分红。契书上定好的,客棧是月底的晦日分红,其余商鋪则是下个月月初的朔日,也就是明天。为此谢乔不惜加班加点,如果在原世界她的老板也愿意给她这样的加班费,她会欣然接受,且认真完成每一项工作。
  亥时后,一行人辗轉到了悦朋居门前。
  悦朋居乃是睢阳城中规模顶尖客棧之一,地处东市之侧,如果不出预料,当是日进斗金。
  掌柜幸崇一见乔先生的管事等人,那张平日里精明算计的脸庞立时堆满了恭谨的笑容,三步并作两步迎了出来,声音带着几分刻意的热络:哎呀,您可算来了,小的一直盼着呢!快,快请进,上好茶水已经备下了!
  谢乔微微颔首,不露声色地隨着他步入内堂。
  幸崇先恭敬看茶,隨即早已将一本簇新的账簿取出来,双手奉上,腰弯得恰到好处:这是这一个月的账目,一笔一笔都记得清清楚楚,绝不敢有絲毫疏漏,请过目。
  管事照常先接过账簿,并未立刻翻阅,只淡淡道:掌柜有心了。
  隨即递给谢乔。她也未急着翻阅,目光随意地在堂内扫过,见柜台后的挂牌似乎没有空房了,随口问道:店里生意如何?
  幸崇眼珠一轉,笑道:托乔先生的福,尚可,尚可。只是,近来城中流商似乎少了些,不比往日热闹。
  谢乔微微一滞,嗯了一声,随即翻开账册。
  一页页看下去,不禁蹙眉。这悦朋居地段绝佳,名气亦不小,可这流水账目,竟比不上城西那几家位置稍偏的小客棧,着实有些蹊跷。
  这账目,怕是有些水分。
  话又说回来,一间客房,今日住了张三,明日住了李四,或者这几日其实都没住人,就像账簿上记的一样,谁又能时时刻刻盯着?
  幸崇见谢乔久久不语,只盯着账册,额角不自觉渗出些細汗。
  他不着痕迹地擦掉汗,定了定神。
  这账,他做得自认天衣无缝,毕竟客店生意,空房几何,入住几时,外人极难查证。
  且那位乔先生家缠万贯,入股城中绝大部分商鋪,且从未露面,想来对这些琐碎经营并不十分上心。自己稍动手脚,中饱私囊,应是神不知鬼不觉的。
  他心中盘算着,只要胆子大,这财路便能源源不断。
  半晌,谢乔合上账册,抬眸看向幸崇:掌柜的,此处往东不过百步便是东市,东市车水马龙,行人如织,悦朋居又是城中数得上的大客栈,怎地这账面上的进项,反倒比不得那些僻静处的小店?莫不是经营上遇到了什么难处?
  幸崇心中咯噔一下,脸上却依旧挂着笑,连忙解释道:姑娘有所不知!近来各地雨水偏多,不少客商行程受阻,这客流自然就就少了些。再者,城西那边是几家便宜的脚店,抢了些散客生意。我正为此事发愁呢!唉,莫不是要多辟些丁字房出来,供那些穷酸的贩夫走卒住。
  说着,他偷偷观察谢乔的神色,见她依旧平静,心中稍安,暗道:到底是年轻,几句话便能搪塞过去。
  谢乔心中冷笑,面上却不显,只是点了点头,将账册轻轻推回:原来如此。那便辛苦掌柜了,生意之事,还需多多费心才是。开源节流,总要想些法子。
  是,是,姑娘说的是,我一定尽心竭力!幸崇如蒙大赦,连声应着。
  见谢乔似乎并未深究方才账目之事,暗自松了口气,脸上那职业性的笑容不减分毫,连忙转身从柜台后小心翼翼地捧出錢匣子。再轻轻放在案几上,略带讨好地推到管事和谢乔面前。
  这个月本店利润,乔先生占四三成,这是乔先生的分红,共计两千九百零七钱。
  一听这个数目,即使是有些心理预期的谢乔都不禁讶然。
  好家伙,比福安客栈分得还少一截。
  谢乔也不点破,起身,淡然道:今日便到此吧。我等还有别处要去,告辞了。
  慢走,慢走!恭送各位!幸崇点头哈腰,一直将谢乔一行人送到大门外,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街角,这才长舒一口气,緊绷的肩膀垮下来,嘴角不自觉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容。
  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转过身,亲手将厚重的店门咣当一声合拢,又仔仔细细地将铜栓插入了门臼。
  夫君今日可算松了口气?一个妇人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却是幸崇的妻子徐节从柜台后绕了出来。
  她大约三十出头,穿着锦稠衣裙,脸上带着几分精明。
  幸崇转过身,看着她,嘿嘿一笑:岂止是松口气,简直是卸下了千斤重担!方才那女子,瞧着年纪轻轻,眼神可利得很,像能把人看穿似的,看得我后背都有些发毛。
  徐节走到他身边,替他理了理略有些散乱的衣襟,压低声音道:今日分的那三千文,夫君看样子并不十分上心?
  幸崇闻言,脸上的得意更甚,他走到柜台内侧,蹲下身子,在一排摆放整齐的酒坛后摸索片刻,从一个隐蔽的暗格里小心翼翼地摸出一个厚厚的油布包裹,打开来,里面赫然是一本账簿和另一个沉甸甸的钱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