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果然是个软蛋。冯燕轻蔑地一笑,扶着剑坐下来。
  这样的软骨头、贱骨头就不该活着,他打定主意,等他全招了就砍了他脑袋祭奠从兄。
  好,只要你交代清楚,和盘托出,我自然饶你不死。冯燕说。
  黄意吞了吞口水,说:攻取玉门关的,是新到任的龙勒縣长,关内仅有两百军馬,防御严重不足,冯校尉可速速取之。
  两百军馬如何拿下玉门关?奸贼,你休要诓我!冯燕面露愠色,拍案而起。
  他了解玉门关内的布防和人馬,从兄麾下还养着十八名羌卫,那可都是以一当十的死士,强悍壮硕,武艺高超。
  那龙勒縣长是一女子,善使计谋,与龙勒尉陆勘合谋诓诈,冯都尉一时失察,故而遭了暗算,咳咳咳。黄意说完后嗓子发痒,忍不住咳了两声。
  一派胡言!冯燕斥道,陆勘与我从兄乃结义兄弟,岂能叛他?
  知人知面不知心,冯都尉亦是如此考量的,这才没有提防开关迎敵,遭了暗算。黄意解释道。
  冯燕沉默片刻,陷入了一阵思考。
  俄顷,他眼神忽然坚毅起来,问:我从兄现在何处?
  为龙勒縣长謝乔所缚,羁押于小方盘城。黄意答。
  关内果然只有两百人馬?
  确实。
  你认为我现下该带如何?好好答。冯燕拧眉立目,施加威力。
  被这样一吓,黄意身体控制不住地一哆嗦,喉咙在发颤,在下认为、冯校尉应当即刻攻城,刻不容缓。关上的龙勒县长,正是忌惮冯校尉虎威,本遣在下至此诓冯校尉入关射杀。今在下若迟迟不归,她必然起疑,加紧防卫,再行攻关之事,十分不易。
  倒是不假。
  冯燕认同地点点头,倘若关内兵强马壮,必然大军尽出,将他们围而歼之。而现下却是使诈诱杀他,可见关内确乎兵少而将寡,没那个把握。此时若能以雷霆之势,闪而击之,敵必速溃,可救从兄于水火。
  事不宜迟,他赶忙招来裨将,嘱咐道:你即刻提点兵马,随我轻装出寨,进取玉门关!
  冯校尉高明,必能旗开得胜。跪在地上的黄意微微抬起脑袋,谄媚地说。
  用你说。冯燕不屑一顾。
  那新任的龙勒县长竟敢谋从兄之关隘,收他下狱,他必要将其挫骨扬灰,以此雪恨!
  裨将速度召集马步兵八百,严阵以待,其余人等留守营寨。冯燕跳上战马,手持长杆马槊,下令望东方玉门关进发。
  驾马之前,冯燕抬手招来部下,吩咐到,把那奸人头砍来,悬挂于将旗之下,以慑军威。
  是!部下領命,快步往回奔去执行。
  冯燕在马背上意气风发地拧了一圈马槊,技法娴熟高超。想他文武双全,七岁读兵书,擅于谋略,心思细密,一看就识破了这等不入流的雕虫小技。
  区区女子,焉敢跟他下套,可笑可笑。
  当冯燕的思绪轉了十八道弯后,面部表情突然僵住了一般。等等,事情如何进行得如此之顺利?
  不对,这不对,那女子既然敢于谋取玉门关,绝非等闲之辈,派一个生性善变之辈行诓
  骗之事,岂能不留后手。还是留了后手,他没看出来?
  不对不对,一定是在下套,诱他攻城,等他人马一到,关上万箭齐发。
  一定如此!
  冯燕将马槊扔给部下,勒马掉头,穿进胡杨林,追上去执行命令的部下,他自行下马冲进了军帳内,双手将黄意从地上提起来,发狠地逼问到:城内到底有多少军马?你敢诓我一字,我立杀汝!
  黄意恐惧地咽了咽口水,答:三百、是三百。
  三百?你刚刚才说只两百!!
  冯燕瞪大双眼,脖子上青筋暴突,血管一跳一跳。
  闻言,黄意身躯一抽,面露惊慌,在下、在下一时恍神,说错了,对我说错了,是两百没错,遠遠不足三百。
  冯燕愤而将他扔到地上,若有所思,而后凝视着他,开口问:关内有何将領?
  关内并无将領。
  无将如何敵得过羌卫?冯燕追问。
  这是最可疑的一点,莫说誓死效忠的十八羌卫,他从兄冯悉亦颇有武力,等闲三五人近不得身。
  黄意眼珠子一转。他们先擒住冯都尉以为质,羌卫莫敢不束手就缚。
  龙勒县长,何許人也?武艺如何?
  只是一女子,手无缚鸡之力。
  一派胡言!
  冯燕彻底被激怒,脚疾风骤雨一般踹在黄意身上,将人从帳头踹到帳尾,又从帳尾踹到帐头。除了脚踹,更兼以手上的马鞭。仅仅一刻钟过去,黄意浑身上下几无完肤,口吐鲜血,晕厥了过去。
  冯燕嘴里喘着粗气,累得两鬓冒汗。他命人从湖中取来一桶冷水,倒上盐,径直淋透黄意的全身。盐水洒在傷口上,钻心灼骨般的疼痛,黄意发出一声声绝望的嚎叫,从营帐中弥散开去。
  杀你未免太便宜你了,你不说实话,我就折磨你生不如死!冯燕手捏着他大臂上的傷口。
  关内到底有多少人马?
  一百。
  冯燕将手指生生按进伤口里,听到他哀嚎一声,再继续问:关内到底有多少人马?
  黄意控制住喉部的颤抖,只有、只有五十人。
  冯燕气极反笑,将手指按得更深,鲜血从伤口飙射而出,浸染上他的衣襟,对面的黄意痛苦得双眼泪涌,嚎啕不止。他再问:关内到底有多少人马?
  黄意上半张脸痛苦堕泪,下半张脸却止住了抽搐,努力挤出四个字来:雄兵、八千。
  多少人马!冯燕歇斯底里。
  雄兵、八千。黄意奄奄一息。
  多少人马!
  雄兵、十万
  当黄意再次睁开眼睛时,察觉到天色已经暗下来了,这就表示时间至少过去了四个时辰。玉门关近在咫尺,如果冯燕率領上千军马攻关,很可能到现在战斗已经结束了。
  但他料定冯燕不会选择贸然出击。冯燕疑心病极重,今日送信来时,滴水不漏的举止和说辞都能被怀疑试探,随后他一番佯装投降招供,以退为进的搅和,冯燕只会更加起疑。
  疑心病重的人,绝不会果决。
  虽然没有成功将他诓骗至关内除掉,但他应当是暂时牵制住了冯燕及其部众,至于未来会如何发展,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了。
  此前他从来都不是一个忠肝义胆的人杰,虽然从古书上读到时,内心钦佩那样的人物,但当险境落到自己身上时,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时,会本能地惧怕,保全自己才是最紧要的,所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所以当年他在司空府做幕僚时,司空倒台,他被连坐下狱时,面对刑讯逼供的酷刑,他没有太多犹豫地招供了,甚至在死亡的威胁下,招出了許多司空没有的、但阉党希望拿到的罪状。
  而时至今日,在三千里的流放途中,在西涼地界的星穹之下,他有了更多的人生阅历和感悟:普天之下,其实有許多东西超乎生死,怕死终会死,百年之后,贵如天子三公,与贱民一样都会化为黄土尘埃。他黄意何其不幸,漂泊半生,未遇明主。何其有幸,今遇明主。
  一诺出,托生死,舍生取义,又何足惜命?
  黄意尝试挪动身体,浑身上下的刺痛一阵接一阵袭来,如同将他置于油锅中煎炸,半点动不得。
  这时,耳畔传来了一阵脚步声,越来越近,厚厚的布帘被掀开,冯燕提着油灯走进来,光照亮黄意睁开的眼睛。
  我是来砍你脑袋祭旗的。冯燕哗啦一声抽出腰上的佩剑。
  黄意脸上出奇的平静,一声不吭。
  你不怕?冯燕疑惑。
  没什么好怕的,黄泉路上,有冯都尉冯校尉二人相伴,在下并不孤单。黄意淡淡地说。
  你说什么!
  黄意禁不住一笑,但这一笑扯得他脸上的伤口生疼,他强作镇定,说下去:实不相瞒,在下与謝县长约定,入夜前在下若不归,便说明计谋被识破,无需转圜劝降,径自取之即可。想必这时,冯悉已被斩首,头挂于玉门关上。下一个,自然就轮到冯校尉了,你亦死无葬身之地。
  汝何苦还在相欺,真当我三岁孩童?愚不可及!
  冯燕不屑地说,我已提点本部兵马,夜袭玉门,我倒要看看玉门关上的謝县长是何方神圣。我手中马槊刺入其心,看她究竟死是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