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7章
   
         
   
   
     他的目光如剑一般锋寒明亮,直直洞穿了镜子。连镜中人都没想到,他在如此的冲击下,还能保有抽丝剥茧的理智。
  “你一个雪练,还敢和我谈忠心?”
  镜中人愣了片刻,忽而哈哈大笑起来:“所以呢?拖到母子俱亡?去母留子,生下一团痴呆的肉块?我奉劝殿下,心局已经布成。到了那一步,才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不再掩饰自己的恶意,满脸都是大仇得报的快意。
  谢霓冰冷道:“是吗?可我只需要把你,逐出局外。”
  镜中宫人诡秘地微笑着:“唉,要不是我曾经侍奉过天妃,还真不知道她和万里鬼丹之间会有那样的秘密。殿下,你会这么做的。我会助你一臂之力——”
  砰!
  镜子应声碎裂,那宫人的倒影转瞬消散。谢霓凝视着自己手心的冰蓝痣,只觉一股惊人的阴凉,像冰锥一样洞穿了掌心。
  镜子——
  他攥紧右手,忽而想起什么,向着灵籁台的方向冲去!
  --
  灵籁台。
  絮花如暴雪纷飞,钟磬同时震响,却透出另一种森然不祥的味道。钟鸣十下,是审讯,是刑罚。
  长留王御风上灵籁台时,两列素衣高冠的道子,已等候在高台上,对着一面巨大的琉璃镜。
  这正是谢霓指认后,从天妃殿中取来的。
  此刻,琉璃镜已被拂尘钉穿,又以重重法器严酷地封锁,为首的素衣长老一手结印,竟在审镜。雪花和飞雪,都轰击在镜面上,纷乱地炸成雪瀑。
  镜中蜷缩着一道人影,作宫人打扮,神态惊恐:“我,我从未说过天妃与万里鬼丹有私情!”
  素衣长老道:“十八年前的事,是你亲眼见闻,是?不是?从实道来!”
  镜中人嘴唇颤抖,道:“那时候,我是宫中镜丞,本该每日侍候天妃梳妆,照门守夜,记录时辰,天妃不喜我伺候,弃我如废镜,只准我擦拭各宫镜台,我亦勤勤恳恳,不敢怠慢。
  “十八年前,宫中有春日宴,我回来得晚了些,冰云殿中的镜子还没擦过,不知天妃是否就寝,就斗胆用子母镜窥望——不料却照见了一个男子的身影,他,他也在帐中,还抓着天妃的手!我见这男子身形格外高大,墨绿长发上还结了天珠,便猜想,这是传闻中的万里宗主。
  “可兄妹相见,为何是深更半夜,还要潜入殿中?我心中惊恐,见万里宗主神色异常,竟和天妃争吵,言辞也越来越激烈,说现在他已是药宗宗主,天妃久无所出,在长留饱受猜忌,为什么不和他走?
  “天妃说他糊涂了,不要再为往事魔怔。我很好奇,兄妹之间,又有什么事,足称魔怔?
  “万里鬼丹当时说了一句极可怕的话。
  “他说,你是为了我嫁给谢仲霄的。
  “我这才知道,天妃是为了借长留之力,从冰湖脱困,才许嫁给王上的,根本不是传言中的患难真情。甚至在成婚前,还要求王上,把万里鬼丹秘密送入句芒境,让他得以占尽天材地宝,修为一日千里!
  “可万里鬼丹非但不感恩,还咄咄逼问天妃,长留谢氏的天胎,为什么要他万里氏的奇才作养料?自该反过来,报生母之仇。
  “天妃只是说,合道无望。让万里鬼丹,莫要再把执念寄托在她身上,大道之外,天地仍宽,莫为那一节指骨所囚。
  “万里鬼丹勃然大怒,斥责她背弃了生母,背弃了这一身天赋。越说越怨,向着儿时旧事,争吵不休。
  “到后来,万里鬼丹竟然说了一句,你既然想要孩子,我便让你遂愿,看你还能忍到几时!
  “我照见他神色,实在和禽兽无异,大为惊恐,竟然触动了镜台,里面的声音一下便没了。要是让他们知道我在窥探——
  “好在子母双镜,影像相通,子镜不过巴掌大小,就揣在我怀里。我是深信天妃为人的,此事必是万里鬼丹所强逼,我早早把这一切都照了下来,又冒死挟镜往外逃去。
  “我还没出天妃宫,就被一道剑光从背后洞穿,连那子镜也一并斩碎!
  “我认得出这把剑,是天妃的冰蓝双剑之一。”镜丞道,眼中闪烁着怨毒的光,“我要为她证明清白,她却杀我灭口。好在我有独门术法,还能寄生在镜中,苟延残喘,缓缓复原,只等着让这段孽情大白于天下!”
  素衣道子们的脸色都变了,却并没有看向镜丞,而是望向了灵籁台的峭壁。
  长留王一步一步走来,眼窝的凹陷处,更加深不见底,沉着一对白卵石般的眼睛。
  显然,他都听见了。
  “王上。”素衣长老也是沉默良久,方才开口,“此人所说,信或不信,都在王上——”
  “不必了。”谢仲霄道,咳嗽了两声,“他,是我杀的。”
  一言既出,众人皆惊。
  谢仲霄看向镜丞,道:“那一夜,我就在冰云殿外。也是我,用清央的剑,杀了你。”
  他气息不足,话音沉缓顿挫:“万里鬼丹为什么来见她,她又为什么嫁给我,我心知肚明,我亦要看看,她究竟如何选?近百年的夫妻,当真不足以填平当初的不得已吗?长留的天妃,如今心向何处?万里鬼丹,刻薄好妒,有愧于她,而心有不足,至于你,窥视天妃,理应斩杀!”
  素衣长老恍然道:“这就是观主所说的,王上曾经信了天妃,就不容有疑!”
  镜丞眼中诡秘的笑意,又一闪而过,却道:“信?明镜有裂,人谁无疑?王上心里的疑,真的消解了吗?那一张安胎方,这些年来万里鬼丹往来的书信,琉璃镜里的夜语——王上,你的疑心只是转了向,近年来,你终于接受了,万里清央嫁给你的第三个目的。
  “偷走长留的素衣天心!”
  【作者有话说】
  [可怜]最难破的局,就是贪心和不甘心啊
  第223章 难渡河
  和十八年前不同,长留王没有动弹。
  这一次的流言,深深地钻进了他心中,是经年累月的毒疮溃破。情爱小事,天下危局。
  素衣道子们神情各异,却更为肃然,一道道目光都投在长留王身上。
  为什么,皇长子是独胎?
  为什么,恶虹之兆突降长留?
  为什么,天妃在两次有孕前后,都和万里鬼丹牵扯不断?
  又是为什么,素衣天胎降世在即,却被生母一口口地吞噬?
  要不是镜丞捅破此事,只怕素衣天心都化作补药了,长留上下还在犹疑不决——到那时候,万里清央仗剑而去,谁又能拦她?
  这所有的疑问都被镜丞冰凉而轻柔的话语引爆了。
  长留王道:“取剑来。”
  镜丞笑了起来:“王上能斩得了我,让我神魂俱灭,可斩得断疑心吗?这些年来,他兄妹二人冰云殿的私语,王上不想看一看吗?”
  他在镜中抬手,只见冰雾闪动,在镜面上飞快晕散,素衣长老立时护驾,却被长留王抬手阻止,苍白眼珠坚冷得如水银。
  冰云殿的罗帐,在镜中拂动,一片凄寒水色。万里清央坐在榻上,尚未显怀,手抚长剑,剑光映得面色冰凉。
  任谁都看得出来,她的眼睛里有怅然之色。
  宫人送来安胎药,服侍她一口口喝下,告退后不久,琉璃镜里突然传来了万里鬼丹的声音。
  “瘦成这样?长留人早就对你卸下戒心了,你又演给谁看?”
  天妃默然无语。可万里鬼丹看着她抚剑,语气松动了些:“早该如此!安胎药不要间断,等胎儿成型了,素衣夺天心方自然会见效,到那时候,你运功熔了胎儿,便能修为大涨,一举跃入合道境界,我兄妹二人合力,这些年的辛苦也不算白费了。”
  万里鬼丹大笑起来。
  长留王握住剑柄的手猛然收紧。这样的景象,素衣天观上下虽衣暗生猜想,却无人敢信以为真。
  为了得到素衣天心,世上竟会有这么恶毒的锥心手段,夫妻之情,母子之缘,皆可利用,对长留敲骨吸髓,莫过于此!
  长留王死死盯着万里清央的反应。
  万里清央道:“吸收天胎,必然还要一段时间。胎心消失,我的修为却还没恢复到全盛。你觉得长留会放过我?”
  “我自会让你假死,派人接应你。只要离开风灵脉,长留的绝杀令,又能奈你何?”
  万里清央面上浮出浅浅的笑,道:“兄长计划周全,就是不知道,为此筹划了多少年?我是第一次喝这安胎药吗?”
  万里鬼丹意味深长道:“你我兄妹二人,总要有人替对方做决断的。你趁我昏迷,送我入句芒境时,不也是如此吗?清央,如何?”
  万里清央道:“我知道了。”
  这一瞬间,剑光冷冷地映照着她的眼睛,深海般的幽蓝,和镜外人惨白的双目相重合,发出毁蚌摧珠般的一声脆响——
  砰!
  琉璃镜被一剑斩翻,琉璃迸碎,长留王的面孔在其中无限地翻覆、破碎,他身后的素衣道子,也在镜中绵延千万里不绝,齐齐凝望着他。他身后有千万万人,其重如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