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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6章

  “你带弓前来,是要杀谁?”长留王森然道。
  “谁要伤害母妃,我便杀谁。”谢霓道,“父王眼中,只有素衣天心么?”
  “那是你的弟弟,为长留应劫而来!”
  “我不管!”谢霓眼中已沁出水汽,态度却更加锋利。他能感觉到,眼前疾言厉色的长留王,一颗心也在痛苦地跳动,“事已至此,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难道还要把母妃夺走吗?她受了太多的苦,我从没见过她现在这副样子!”
  “什么都没有?你是我的长子。你该庆幸,刚才你还用得出风障!”长留王喝道,“动手!”
  谢霓同样厉声道:“谁敢!”
  他背上长弓未解,五指斜拂,那药修已手持法器,向天妃腹部划去——
  噗嗤!
  血肉四溅,药修的头颅就在父子二人眼皮底下,炸成了一团血泥,把罗帐都浇透了。
  长留王面色剧变,谢霓也瞳孔紧缩。他很清楚自己的风箭还没有射中药修,而这惨烈的死状,简直像触发了某种禁咒。
  长留王大步而前,其余药修都瑟缩在一边,其中一人被长留王劈手扯出:“仙医丞,这是怎么回事?”
  仙医丞面无人色,道:“是天胎执意护母,剖腹便死!”
  谢霓一惊,刚才口不择言时所说的话,如鲠在喉,心中的痛苦全然没有出口。
  小鸾是无辜的,明明谁也没有做错。
  长留王眼中却燃起一簇幽幽的鬼火:“胎心不是停了吗?他还有神念?”
  “或许是执念难散,”仙医丞道,“二殿下知道自己将死,便通过脐带,用血肉反哺天妃,等骨血融尽,天心也会消解——”
  在场众人都已经知道了答案。天妃身体虚弱,为了孕育二皇子,已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而这个孩子,胎心已停,神识将散,却把自己牢牢锁在母亲体内,要将一身血肉还给母亲。
  这么一来,素衣天胎,不就成了天妃的补膳?
  千年来,素衣天心都在王室血脉中流传,绝不旁落,可如今这条血色的脐带,却化作了另一种恐怖的漩涡。
  长留王的颊侧抽搐起来:“素衣天心,绝不能毁在清央手中!”
  他亲手拔出一把短刀,脚步蹒跚地,走到天妃床边,面上掠过酷烈之色:“吾儿,要杀,要怨,就来怨我吧。”
  “王上!不可犯险啊。”众声惊呼,有人扑上前夺刀,却被长留王一袖甩开。
  帐上淋漓未干的血肉,滴在长留王面上。
  一股危险的气息,自天妃腹部扩散,微微晃荡着。谁都不知道,天胎的残念,是否会对血亲网开一面,长留王面不改色,一手扶着天妃,另一手挥刀而下——说时迟,那时快,一道锋锐无匹的风箭,已铮然钉穿了短刀,直直射进殿墙中!
  祈福的纸鸢,被这一箭绞成齑粉,红绿纸屑飞溅。
  谢霓单手持弓,立在殿门边,极为冰冷地望着长留王,颊上却俱是泪水:“素衣天心,又何尝愿意在生母骨血中,降生在长留!”
  长留王低头看着万里清央,眼神极为复杂,把她垂落的手,轻轻放在床上。
  “父王,你总是无妄地猜疑。”谢霓道,“你难道看不出来吗?母妃困着小鸾的神魂不散,宁可逆行经脉,昏迷不醒,她怎么会毁了素衣天胎?”
  长留王缓缓道:“无法剖腹,才是真正的双死之局。”
  谢霓的嘴唇,细微地颤抖起来。
  他看着天妃血色鲜润的脸庞,仿佛那是世界上最残酷的战场。
  很多事情就在一瞬间想通了。食子而活,她活得下来吗?不肯食子,便像如今一般,耗到神魂俱竭,两败俱伤。
  天妃的执念和谢鸾的执念,衔尾蛇一般,交缠在一起。
  好像冥冥中有一只手在推着她抉择。
  是谁的手?
  谢霓的掌心又隐秘地痛了一下。
  他隐隐抓住了什么,有阴冷又恐怖的恶念,长久地盘旋在整座长留宫上方,远比关外压境的大军,更致命。
  这时候素衣天观的长老已至,立在阶下,与长留王低语。长留王森白无神的目光,在谢霓身上滑过。
  “回太子殿,无事不得外出。还有,折了你的弓,问问你自己,该对谁射箭。”
  强横的风墙,把谢霓拂出了天妃殿外,殿门就在他面前轰然合拢,与此同时,还有两道银光飞出,直直铐在他腕上,只要他稍一挣扎,风灵力便会束缚全身。
  谢霓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儿时的安宁钏,会化作如今软禁时的镣铐!
  青鸾盘旋数圈,落在他面前,眼中有着深深的忧愁:“殿下,回寝殿吧。”
  “父王让你看着我?”
  青鸾道:“殿下莫要再与王上离心了。”
  谢霓短促地冷笑了一声。
  他没说什么,也不愿意跨上青鸾背,只是在深宵寒风中,向寝宫走去。说来也不祥,从雪练攻城之时起,长留的天时就不再柔和,寒风卷着点点雪籽,吹透他单薄衣袖,不知道边关是不是大雪如席。
  被拂尘抽散的头发,还在眼前飘飞。宫人提着灯,列队穿行,目光闪烁,谢霓同样也用余光扫视着他们。忽而,他瞳孔一缩,缓缓侧过头去。
  一道药修的身影,提着灯,走向了某处荒僻的宫殿中。
  他没有脑袋,衣上都是血。正是刚刚谢鸾所杀的那一个!
  尸体怎么会站起来?
  谢霓心中狂跳,却冷静道:“你载我去灵籁台。我去那里静修,也不碍父王的眼。”
  青鸾迟疑了一下,恭敬地俯身。谢霓双手被铐,也没有多余的动作,影子却呼啸而出,牢牢抱住了它的双目。
  与此同时,谢霓手上银钏已被红莲熔断,拉直成短剑,身形一闪,干脆利落的一剑,将青鸾的长喙牢牢钉在了地上。
  “敢起来,就烧光它的羽毛。”谢霓向红莲吩咐道,自己则闪身追着那药修,进了偏殿。
  他听到了沉闷的鼓声,是从天妃殿传来的,祈福仪式又开始了,让人心里一阵阵发沉。
  眼前的宫殿则阴冷许多,是犯错的宫女所居的,庭中还有不少浣衣的木盆。偏殿空置着,一面陈旧的铜镜,已爬满了蛛网,谢霓刚进去,就有一阵寒意扑面而来,面上竟结了细微的冰霜。
  无头的药修对镜而坐,断颈处结了厚厚一层霜壳。
  果然,尸体是受某种秘法操纵而来,想让他看到什么?
  谢霓远远站着,手指一屈,风箭激射而出,药修应声倒地,发出碎琉璃声,断颈裂开,露出一张泛黄的薄纸。
  那是一张残破的药方。
  谢霓的目光,被牢牢地吸引了。
  ——素衣夺天心方。
  “飘风云霓,以为小人——”有个声音幽幽地笑着,“要是殿下知道,素衣天心,也可以落到您的身上呢?”
  铜镜中,浮现出一个相貌寻常的宫人,直勾勾地盯着谢霓,谄媚地微笑着,眼中恶意却黏稠地涌动。
  藏在镜子里的东西,终于现身了。
  【作者有话说】
  单某一走,霓霓就进主线了[捂脸偷看]
  第222章 失慈悲
  谢霓审视着药方,眼中一片幽黑。这些年天妃的身体始终虚弱,他时常召集名医,方子也看了不少。
  这张方子依旧颠覆了他的想象。这些年,他经历的一切都像个笑话。
  很早以前,就有恶念钻进了天妃的腹中。
  镜中的宫人捕捉着他的眼神变化,阴柔地笑了起来:“小殿下恐怕忘了,我是您儿时侍奉您的宫人。您的辛苦,我都看在眼里,忍不住为您抱屈!恶虹降世?不就是少了素衣天心吗?与其让旁人得逞,殿下何不自取之?到那时候,谁敢不诚心供奉您?整座素衣天观都将为您俯首。”
  谢霓意味不明道:“哦?我也能得到素衣天心?”
  “自然。只要您割开掌心的冰痣,贴在天妃腹部,就能把素衣天心吸到自己身上。”
  “呵,”谢霓道,“如此容易,还要借我的手?”
  “自作为同胞兄弟,天胎的残念不会伤害您,天妃也能脱困,您更能补全十七年来的遗憾,长长久久地守护长留。何必把希望寄托在一个死胎身上?”宫人动情道,“殿下,您才是泽被长留的那道虹霓,我实在是一片忠心啊。”
  谢霓缓缓转动着肘上冰钏。
  “是你杀了我的弟弟。”他道。
  霎时间,宫人的谄媚冻结在了脸上。
  谢霓垂目看着掌心,那颗冰蓝痣再度浮现了:“母妃一直用自己的修为和血肉孕育着小鸾。是我碰了母亲的肚子,才打破了平衡,让胎心骤停。”
  宫人黏腻地笑了:“天妃已半只脚踏进悲泉里,产子不过是你死我亡的赌局。不是所有人,都有像殿下这样救下生母的福气。”
  谢霓却并不理会,徐徐道:“为什么冰痣会出现在我手上?我因流言而怒,砸碎了镜台。那摇唇鼓舌的人里,就有你的脸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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