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4章
唐亦道:那本王明日便叫彦歌想办法请他。
江平翠说:想要把控宫中局势,您还得抓住一人。
唐亦问:谁?
江平翠单刀直入:神机营新任统领,邹军。
屋内烛火烧残,火光倒映在唐亦不可置信的眼眸里。
他?连易疑心说:他现在可是刑部尚书连易的座上宾,两人私交密切,连易那小子,又是皇兄的心腹,本王如何抓得住他?
江平翠眼里闪过一丝锐利。
邹军为何要上连易这条船,图的无非连易乃皇帝心腹,自从高壁镇一事过后,连易老父退下去,他坐上刑部尚书那个位置,又帮皇帝举荐过不少地方征银节度使,本该御前受宠,但不知为何,皇帝却并未大力扶持刑部,反而让大理寺着手办了地下庄子的大案,论功获了赏。后来更是没有单独宣连易入过宫,王爷认为,其中缘由在哪?
唐亦静思片刻,问说:莫非皇兄与连易之间生出嫌隙了?可他二人是自小的交情,能生什么样的嫌隙?
江平翠道:不管他们之间因何故生出嫌隙,就眼下来说事实便是如此,连易的官途到此就算了却,他只能走到这个位置,再难更上一层。被皇帝冷落这许久,与他在同一条船上的邹军,必将生出旁的心思,毕竟邹军被项一典压了太多年了,他太想出人头地。
唐亦不住点头,又问说:本王应当如何拉拢他?许以高官厚禄,他就不会转头将本王卖了?
江平翠笑道:王爷说的什么话,要笼络人为己所用,利诱在其后,威逼在其前,您说是不是?
经过江平翠这一通抽丝剥茧,唐亦心里逐渐有了个清晰的筹划。
江平翠往窗外看了一眼,便又说:时候不早了,王爷也该回房去了,亦亲王妃近日虽说回了娘家,但她留有陪嫁的丫鬟尚在府中。
说起楚可心,唐亦就有些头疼,立时起身走了。
脚步声逐渐远去,耳边响起细碎的铃铛声,江平翠回过头,奚国大祭司已悄无声息到了她身后。
江平翠低声道:一切尽在您掌握之中。
大祭司轻轻笑起来,笑声里隐含兴奋。
若不是让景军故意露出大破绽,唐绮那丫头还不会这么急着问辽东借兵。
江平翠道:是长公主妻到御前做代笔女官的消息传到了边南,她才坐不住的。
大祭司幽幽道:她再坐不住,也赶不回来,就让她安安心心死在边南吧,本祭司给她备了份大礼。
江平翠听到她这副鬼魅般阴森的嗓音,后颈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沉默着说不出话来。
不光是嗓音,她整个人一靠近,就让人如临深渊,不见光,漫无边际的神秘感将江平翠紧紧包围,她身上自带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怨气,压得江平翠喘不过气。
大祭司久久不见江平翠再说话,忽地又道:尽管按本祭司说的去做,亦亲王已羽翼丰满,不必再等。
江平翠咀嚼她话中之意,懵懵懂懂道:既然您胜券在握,何须滞留椋都,要看这君王相争?
不知是哪道窗户没有关严实,外头突然窜进来一片风,大祭司的兜帽被风刮落,几缕雪白发丝落入江平翠的眼底,让她猛地收紧了瞳孔。
晞立即转过身,把兜帽重新戴了回去,比先前更让人觉得森寒的声音低低传来。
本祭司要确保都中大乱,唐绮在边南得不到援手,一旦亦亲王事成,接下来要收拾的,就是忠义侯府。
江平翠惊恐间不自觉提高了声音:忠义侯府手握银甲军,岂能轻易撼动?!
晞快步走入黑暗里。
银甲军,没有皇帝准予,无法踏进宫门。
江平翠深刻地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强者带来的绝对恐惧,此人多年容颜不变,潜伏唐国,几乎没有什么秘密是她不知晓的,她已临近手眼通天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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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姒夜里睡不安稳,连着翻了几次身,把睡在外间的泯静闹醒了,掌灯到她床前,轻声问她:姑娘是哪里不舒服么?
只是白日里的事情,让我有些心绪不宁。燕姒回答着泯静的话,坐起来说:帮我倒杯茶来吃吧。
泯静依言去了,燕姒喝过温凉的茶水,躺下去后望着帐顶出神。
姑娘还是没有睡意么?泯静道:已经三更了。
燕姒伸手摸了摸虚空,面无表情地问:泯静,这几年你陪着我度过,可知我心里最记挂的是什么?
泯静想也不想,便答话道:殿下。
燕姒摇摇头。
泯静在她床边坐下,疑惑道:不是殿下?
燕姒毫不迟疑道:也许曾是她,后来渐渐的也看不透了。
泯静一头雾水,但见燕姒脸上并无忧伤神情,便道:姑娘既然睡不着,有什么心里话,不妨跟奴婢说说。
从何说起呢?
燕姒眼角滚落一滴泪,悄无声息落在枕间,接下来是第二滴、第三滴,她甚至都来不及抽泣,顷刻间泪如泉涌*。
泯静霎时慌了神,手忙脚乱地找绢帕给她擦泪。
姑娘姑娘别哭,奴婢陪着您呢,奴婢陪着您
燕姒如鲠在喉,张口时发不出任何声音,她保持平躺的姿势,一瞬不瞬望着帐顶,任由连绵不断的眼泪滚落下去,在深宫高墙重重包围之间,感受心脏猛烈地起伏。
未几,泯静小心翼翼轻拍她的肩,哄孩子般道:姑娘不要伤心,您还有阿娘,有爷爷有姑母,澄羽和浩水,还有奴婢,有许多许多疼爱姑娘的人
燕姒在温柔话语里,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她的声音透过凉凉夜色,轻响在帐中,似对泯静说,又似在对自己说。
我与唐绮,本该最是亲密无间。过往种种,历历在目,她也的确是我爱到骨子里的人,可是如今,我真的辨不清了
泯静不知燕姒在想什么,依稀间只猜出那位殿下又做了什么事儿,寒了她家姑娘的心,她不是个巧舌如簧的人,说不出什么漂亮话,但她实在心疼她家姑娘,只能略尽绵薄之力开解一二。
姑娘多想想,奴婢陪姑娘嫁入公主府,殿下待姑娘的确是甚好的,哪怕宫变时她没有及时到姑娘身边陪伴,后来要离都,她也没有想舍弃姑娘,而是与您共进退,不曾想过放手,边南战事吃紧,她日夜兼程赶回来,也是记挂着您
不是的。燕姒否认道:她不是记挂我才赶回来,她身在边南,却有青跃在都中替她传信,她是赶回来办事的,公主府,我在公主府住了那么久,竟然不知她的书房里有个密室,她将她心中所爱之人的画像挂在那里,走的时候便要一同带走,她到底对我有过爱意么?还是说,她待我好,只是在权势争斗中,因于家获利,还报给我?若我不是于侯唯一的孙女,若我没有这个身份,若我不是我,她又将如何待我?
泯静答不上她家姑娘提出的这些疑问,却有一点是无可否认的。
姑娘在说什么胡话?您不是您,还能是谁呢?
燕姒眼角泪痕未干,忽而笑了。
她轻轻呢喃道:是啊我是谁呢
第242章 少年
◎你瞧着朕有闲暇见他吗?◎
春夏更替的时令,暮色将至,碧水湖里的鱼儿会浮出水面。
小白桥下垂钓的渔翁趁着夜晚降临前,大多收竿归家,只有石墩子前一个头戴斗笠的男子无动于衷,身边行人来来去去,他还坚持凝视着浮漂,等鱼儿上钩。
不曾想,刑部尚书大人,还有这般闲情逸致。澄羽叼着一根野草,站在桥上往下扔了颗碎石子,看着一圈圈漾开的涟漪,说:您等不到鱼来咬钩了,不如主动出击,尚能饱餐一顿。
连易持竿的手背上溅到了水,他在粗布麻衣上擦干水渍,不为所动道:下来说。
片刻后,澄羽吐掉嘴里的那根草,蹲到鱼篓旁边,拨弄鱼篓,看里头少得可怜性命垂危的野鲫鱼。
前朝名匠怀公之死,督察院查到你头上了,你接下来作何打算?
连易背脊一僵:是你要问我,还是大祭司要问?
澄羽低着头,没有回答,夕阳余晖层层荡开,湖水扭曲之势不可回旋。
大祭司用蛊吊着你我的命,向来只下达指令,并不会问。连易咬着牙道:小羽,我的生母是连家老太的洗脚婢,因怀了孩子才被抬为妾室,她出身卑微被奸人所害,才让我走上不归路,步步为营想要博得一线生机,身陷泥沼,我已经没有选择的机会了,但你与我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