捡个傻子做夫郎 第47节
祁渊的归来未惊动多少人,唯独高座上的太子抬眼望来,目光与他沉沉一碰。
坐在太子下首的周琦见状投来一瞥,似笑非笑地把玩着手中玉盏。
祁渊面不改色地落座,自顾自斟了满杯酒。
冰凉的酒液滑入喉间,他抬眼,视线穿透憧憧人影,又落在那个纤柔身影上。
沈鱼正微微偏头与芹夕说话,目色柔和,灯光流淌,鬓边那枚柳叶玉簪泛着温润光泽——还戴着。
周琢眼波在祁渊和沈鱼之间流转了一个来回,心中疑窦,面上却笑得愈发温和。
宴席终散,众人鱼贯而出。
宫道幽深,灯笼的光晕在地上拖曳出长长的影。
沈鱼依旧默默跟在周琢身后半步,指尖无意识地拂过鬓边那枚微凉的柳叶簪,眼睛悄悄看着行在前方的祁渊。
周琢脚步稍缓,与她并行,语气亲和:“沈女郎衣裳可还合身?”
“甚是合身,谢殿下关怀。”沈鱼答得和顺。
周琢轻笑,“那就好,方才宴上,我看沈女郎久久未归,还当是哪儿不适。”她目光在她发间一扫,“瞧这簪子也换了一根,却不是我公主殿里的。”
沈鱼垂眸,并不接话。
周琢似也不在意,自顾自说下去,声线里揉进一点恰到好处的追忆:“这玉质温润,倒让我想起一件往事。少时顽皮,也曾赠过二表哥一块玉,盼他平安。他那时倒是珍视,常佩身边。”
她话锋轻转,似叹非叹,“你救他回来时,那般凶险,想是早不知遗落在何处了。可惜了。”
语气落得轻巧,却字字清晰。
沈鱼眼睫微动。那块玉……她自然记得,那时祁渊昏迷时都死死攥着,不过后来……似乎戴得少了。
原是这般来历。
沈鱼倒也不算意外。
她轻轻吐露一口气,心中交织成一片清晰的明净。
正此时,走在前方的祁渊忽地转身,跨步到沈鱼身边,“战阵上性命尚且如同草芥,遗失些物件也是常事。”
周琢笑容未变,指尖用力捻起袖口繁复的绣纹。
祁渊继续道:“公主殿下,时辰不早,臣与沈女郎同路,便由臣送她回府,不劳殿下绕远了。”
他牵起了沈鱼的手。
沈鱼眨着发酸的眼睛,神色怔忪,凭他牵着。
周琢看着眼前并肩而立的两人,脸上那抹惯常的明媚笑靥终于难以维持地淡去了几分,只余嘴角一点僵硬的弧度:“自然。说起来都是有婚约的人了,二表哥体贴未来夫人,是应当的……”
祁渊不再多言,微一颔首,拉着沈鱼走出一段距离,将身后的人语喧嚣远远抛开。
行至转角处,沈鱼停下脚步。
宫灯在她身后勾勒出光晕轮廓,她微微抬起下巴,目光落在他仍握着自己的手上,语气听不出喜怒:“祁大人。”
“嗯。”
“牵够了?”
祁渊喉结滚动了一下,握得更紧了些,目光沉静地回望她,坦然道:“没有。”
沈鱼看着他眼底的认真和隐藏深处的紧张,几分故意地,还是把手抽走。
指尖分离的刹那,祁渊手指蜷缩了一下,好似舍不得,徒劳地抓到一缕残余的香风。
月影隐匿,祁渊身姿轻俯。
沈鱼仰视他,看他眉目晦暗,额发垂散,软弹中又有几分乱,像服软的矜傲犬类,等候发落……
她心底闪过惊异,又隐隐升起一丝新鲜。
原来拨弄他人心弦是这般滋味。
哭过的眼水光潋滟,沈鱼将那点玩味藏进微弯的眼角。
她不得不承认,这感觉还不错。
第42章
宫墙外,祁家的马车早已静候多时。
群儿远远望见祁渊与沈鱼并肩行来,立即打起帘子,躬身请二人上车。
晚风拂过,吹动了沈鱼宽大的裙摆,她一手轻提织金绣纹的裙裾,一手握住车前雕花把手,上车的姿态已十分娴熟。祁渊随在她身后,躬身而入。
车内熏香淡淡,一豆灯烛在角落摇曳,投下昏黄光晕。
先前二人总是相对而坐,不过这一回,不满足于之前沈鱼抽走的手,祁渊一抖衣袍,径直落座在沈鱼身旁。
沈鱼因存了话要与他说,并未拒绝。
两人的衣料轻轻摩挲,裙摆交叠在一起。
沈鱼原本穿得是和祁渊同一款式的竹纹面料衣衫,眼下换了粉色衣裳,樱粉竹绿,倒是在这秋季里成了一车春色。
群儿扬鞭抽马,马车轻晃而行,车窗外灯火与人烟正盛,车窗内光影也随之明明灭灭。
“祁渊。”沈鱼忽然启唇。
祁渊转眸,姿容微倾。
沈鱼直身,凑近他耳朵低声道:“方才在宫苑里,陆娘娘会寻来,是因为我无意中听到了她与陆轻舟大人的谈话。”
祁渊听她刻意压低了的气声,嗅闻她唇畔酒香清冽,虽然知晓她要说什么,仍颔首示意她继续。
沈鱼便将所闻关于周琦母子与陆家暗中筹谋的片段细细道来,末了抬眼望他,眸中清光流转:“你先前在洪曲遇险,是否与陆家、周琦脱不了干系?”
祁渊回神,眉宇并无讶异:“十有八九。他们利益纠缠,所图非小。”
沈鱼追问他可曾掌握证据,日后作何打算。
祁渊垂眸,见沈鱼一只手撑着坐垫,浑圆肩头轻抵腮边,情态专注紧张,指尖无意识地在膝上轻点,淡声道:“周琦与陆家或许一心,但柳家与他们却非铁板一块。”
沈鱼拧眉,回忆起今日殿上周琦对柳宁箫并无多少尊重,陆梦泽与柳宁箫之间又隔着周琢,许是嫌隙已生。
她点点头:“眼下看来,二位皇子里,还是太子周珏为人清明端正。”
正思忖间,却听祁渊话锋一转:“你与周琦,是如何相识的?”
沈鱼稍稍坐正,纤指交叠置于膝上,姿态故作从容:“就如他殿上所言,川州偶遇一面之缘罢了。”
祁渊目光微沉:“我看见了。他将你拦在假山下,你匆匆跑开。”
他顿了顿,“他纠缠你?”
沈鱼心头微惊,玩笑道:“我这般身份,哪里入得了这些王子皇孙们的眼睛。不过多说两句,我不大喜他说话行事的派头,以后躲着就是。”
察觉到祁渊语气中微弱的在意,沈鱼似笑非笑,又柔声问:“你很关心?”
祁渊眸子微转,好似她说了什么好笑的话。
“你是我未来的夫人,”他理所应当道:”我当然关心。”
沈鱼听他如此天经地义,偏想唱唱反调:“你我之约今日已被你率先打破。既如此,我未必要依约嫁你。”
马车咯噔压过小石头,车身轻轻摇晃,转进巷子。
祁渊的心也咯噔一下,明知她多半是玩笑,却仍无端漫上丝丝滞闷,一时语塞。
恰此时,马车缓缓停住,群儿在外扬声:“二少爷,沈女郎,到了。”
沈鱼不欲解释,先行下了车。祁渊默然跟上。
祁府内,廊下灯笼在晚风中轻轻摇曳,中秋宴席刚散,下人们正忙碌收拾残局。
沈鱼和祁渊一道去主屋向祁闻识和高氏请安,便一同回了剪竹园。
园外,湘绿早已提着灯笼在翘首以盼,一见二人,立刻笑着迎上来。
姑娘家心细,湘绿目光扫过沈鱼脸上身上,见她妆面微花,衣裳也换了,面上喜色霎时消了下去:“沈女郎,你的妆和衣裳……”她快速看了一眼祁渊的脸色,又关切问沈鱼:“可是在宫里受了委屈?”
沈鱼拍拍她的手,安抚道:“无事,不过是席间不慎弄脏了衣裳,承蒙公主好心借了一套与我。”
湘绿却不信,凑近了细看,只觉得她眼皮泛红,目色含水,越看越不对劲。
她忽地指着沈鱼的唇:“女郎这嘴巴……怎么好像有些肿了?”她狐疑地转头看向一旁的祁渊,“二少爷,您也来关心关心女郎,看是不是?”
祁渊目光落在那抹嫣红上,想起她马车上那一句刺心的话,故意点头,“确是肿了。”
湘绿更加担心起来。
沈鱼乜了祁渊一眼,转头镇定道:“别瞎猜,不过是宴上几道辣菜诱人,多用了两口。”说罢不再给她追问的机会,快步走向西厢房。
祁渊看着她逃也似的背影心头稍畅,然而到了躺在床上时却又躁意难平,辗转反侧起来。
沈鱼那句“未必要依约嫁你”反复在耳边回响,他总觉得,以她的性子,可能真的也做得出……
祁渊眸色一沉,决不能让此事成真。
他索性起身唤来群儿,低声吩咐了几句,不消片刻,披衣来到西厢房。
夜凉如水,月光透过竹叶洒下斑驳银辉,西厢房一片静谧,烛火早熄。
祁渊悄无声息地推开虚掩的窗,翻身而入,动作轻缓如夜猫。
屋内只有轻微呼吸声。
借着微弱月光,祁渊来到榻前。
榻上人轮廓模糊,呼吸清浅。
祁渊看着,不自觉眉眼轻柔起来了。他拿出刚刚准备的冰凉丝帕,极轻地敷在沈鱼微肿的眼皮上。
窗外风过,树影沙沙。
房间里祁渊长身颀立,没舍得立刻走。
他看床上人青丝铺陈,睡颜恬静,一瞬间,仿佛回到了那段他懵懂痴傻、却能与她同榻而眠的时光。
心口某处骤然柔软,祁渊指尖无意间轻抚沈鱼细腻温热的脸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