捡个傻子做夫郎 第42节
湘绿识趣退下。
室内只剩下两人。
祁渊这才伸手向袖袋,摸到那支温润的白玉簪,又滑开手,掏出一沓银票,一小袋银子,轻轻推到沈鱼面前。
“开医馆的、还有先前说了欠的药钱,一并给你。”
沈鱼摸了摸银票,她虽第一次见这么多现钱,不过这些天在祁家对草药账目、看妈妈们置办宴席,对这京中物价流水的数字也有了些体会,面上还算淡定,抿唇道:“不是说从钱庄去支吗?怎深夜送来?”
祁渊淡声:“家中银钱支取需要母亲过目,她虽不会为难,但恐你不好意思开口,从我这里出也是一样。”
沈鱼思来想去,觉得祁渊说的确有道理,点点头,把那一小袋银子收入袖中,银票则另取了锦袋妥善收好,谢过后又道:“不会叫你的银子打水漂。”
祁渊唇角微勾,自然相信。
烛火闪动,一时无话,祁渊看着沈鱼恬静的脸,莫名想再听她说两句,便又问她要选多大的铺面,何时去看看地段。
关于这些,沈鱼心中已有初步盘算,但此刻倦意上涌,随口道:“你给的这些银票,铺面大小和地段自都是好说。”话落打了个哈欠,直身意在请祁渊出去。
祁渊看她星眼朦胧,密睫忽闪,面上还带着霞色梳妆,懒洋洋像个石榴花,喉头微滚,却没起身。
沈鱼懵懂眸色微睁,疑惑看他:“嗯?”
祁渊回神,抬手掩唇,故作姿态也轻呵一口气,咂了咂唇,这才起身道:“夜深了,你早些歇息。”
湘绿回来,伺候沈鱼早早歇下。
剪竹院主卧,灯油却孤孤寂寂燃了半夜。
次日天微亮,沈鱼便带着湘绿出了门。
清晨的京城带着一丝凉意,街道上行人寥寥,沈鱼深吸一口清冽的空气,先奔往探听好的几处铺面。
京城铺面寸土寸金,地段稍好的更是紧俏非常。
牙人见她一个年轻女子,又是生面孔,衣着虽得体但并非顶级料子,身边只带了个丫鬟,言语间便带了几分试探和拿捏,价格也报得虚高。
沈鱼早已做足功课,又有湘绿傍身,便与那圆滑的牙人周旋,打了两三回机锋,压下两成价格,沈鱼还欲再讲,却听闻一阵清脆马蹄声停在不远处。
来人一身玄色官服,腰佩长刀,身姿挺拔如松,端坐于一匹神骏的黑马之上,他似乎是例行巡查至此,目光沉稳地扫视着街面。
那李牙人眼尖,一眼便认出了这位新上任不久的祁家二公子祁渊。
李牙人见他目光正扫来,心下一惊,想起有传言祁家二公子带回一女子,要在京城开医馆,再看向沈鱼,将二者联系起来,目光瞬间一凛。
李牙人脸上堆起热络恭敬的笑,腰也弯得更低了:“哎呀,瞧瞧我这记性!我这铺子位置是极好的,采光通风俱佳,后面还有个小院,存放药材或是住人都极方便。就是年份有些久了,几处房梁还要再修缮,这价钱嘛,便再让些与女郎!就当是给开张贺喜了!”
沈鱼微微一怔,看李牙人目光闪烁,也回头望去。
不远处,祁渊端坐马上,玄色官服衬得他面容愈发冷峻英挺。
四目相对,沈鱼瞬间明白了这价格骤降的缘由。
他这京畿巡防营守备统领的官职或许品级不高,但对这些做街面生意的牙行、商铺而言,却是手握实权、能定他们日常安宁与否的要职。
沈鱼压下心头复杂滋味,迅速与李牙人说定了最终价钱和租期。待李牙人千恩万谢地离开,她才转身走向已驱马靠近的祁渊。
祁渊勒住缰绳,高大的黑马喷了个响鼻。
沈鱼站在马侧,缓步走着,晨风吹拂着她的鬓发,她轻声道:“你身穿官服来此,不妥。”
祁渊垂眸淡笑,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晨曦在她长长的睫毛上跳跃。
他唇角勾起一抹闲适弧度,语气随意:“恰逢巡查至此,顺路而已。”
他话音一转,问沈鱼:“还是说……你想我专程来?”
沈鱼脚步微顿,又面不改色道:“没想过。”
她说得淡淡,却拉着湘绿在下个路口却故意提前转弯了。
祁渊拉马不及,看着她的背影,扭头笑笑,反手执鞭一抽马臀,按照原路线继续往街市走,赶在沈鱼之前先来到那些药铺,高调巡视一圈后离去。
祁二公子亲自提前打点铺面,关照巡视的消息在京城这些行当里传得飞快。
接下来沈鱼到访的药铺中,掌柜们不再因她是女子或初来乍到而轻视,言语间客气了许多,给出的报价也实在了不少。
沈鱼很快便敲定了两家品质可靠、价格公道的药材铺面。
选址与药材源头定下,沈鱼便一头扎进了医馆的筹备中,装修布置、招人手、制作匾额……她事事亲力亲为,忙得脚不沾地,常常天未亮就出门,星斗满天方归。
祁溪几次回府探望母亲,碰上刚从外面回来,一身药香,眼神晶亮的沈鱼,都不免驻足。
她看着沈鱼风风火火、为心中所愿全力以赴的样子,原本存着的几分挑剔和试探,竟在不知不觉中淡了许多。
一次与母亲高氏闲谈时,祁溪忍不住道:“这沈女郎,倒真不像那些只会在闺阁里绣花扑蝶的娇小姐,忙起正事来,有股子韧劲儿,瞧着……倒有几分意思。”
高氏因着沈鱼在宴会上为祁家挽回了颜面,又感念她救治祁渊,对她已颇有好感,只道祁渊眼界挑剔,看得入眼的人自当不差,又怜惜沈鱼为医馆如此奔波辛劳,当下特意吩咐厨房,每日炖些滋补汤水给沈鱼送去。
唯有祁沁依旧认为沈鱼太过出格,心中那点芥蒂依旧难消。
她几次在高氏面前旁敲侧击:“母亲,您看那沈女郎,整日里忙得不见人影,连晨昏定省都时常错过。将来若真嫁进了门,做了二哥哥屋里的人,这剪竹园里里外外的事务,还有您这边的伺候奉养,可指望谁呢?”
高氏虽然也觉得沈鱼过于忙碌,但经过陆梦婉一事,她心态开阔不少,反而温言劝解祁沁:“沈女郎做的是治病救人的善事,又得公主青眼,这是她的造化,也是我祁家的光彩。家事嘛…慢慢来,等医馆上了正轨,她自然能分出心来学。你二哥哥都没说什么,我们也不必太过拘泥。”
展眼数日,天气和畅,一阵清脆响亮的鞭炮声在城南响起。
黄道吉时已到,红绸揭下,“南溪医馆”四个端方有力的大字匾额高高悬挂起来。
沈鱼深吸一口气,拿过那日芹夕送来的锦匣,从里头抽出一挂卷轴,由公主亲题的“悬壶济世”四字乍然亮相,带着赤红掺金的私印,悬挂在正厅内墙之上,顿时引来一片惊叹。
沈鱼站在崭新的医馆门前,看着自己一手筹办的心血终于落成,心头也格外欢喜。
当晚,祁府花厅内烛火通明,菜肴精致,气氛比往日更显融洽热闹。
席间,祁闻识捻着胡须,看着沈鱼,赞许她有志向。祁母高氏更是笑容满面,看着并肩而坐的祁渊和沈鱼,一时高兴,便道:“这医馆总算是开起来了,沈女郎忙了这些时日,着实辛苦。如今总算能松口气,我看啊,你和渊儿的婚事,也该提上日程好好筹备了。赶在年前把喜事办了,家里也好添添喜气!”
此言一出,祁渊握着酒杯的手微微一顿,目光看向沈鱼。
沈鱼面上维持着得体的微笑,这是早就计划好的,她没什么好扭捏,只淡然点头,一副全凭长辈安排的乖顺模样。
一直竖着耳朵听的祁沁倏然接口:“母亲说的是。”
她转向沈鱼,笑容甜美,“不过沈姐姐,你这刚忙完外面,家里头的事怕是一时半会儿还摸不着门道吧?咱们祁府上下几十口人,各房各院、仆役管事、日常用度,琐碎得很呢。沈姐姐现在怕是连咱们剪竹园里有几个管事妈妈,几个大丫头都认不全吧?好像,也还没去看过祖母?”
祁闻识不察小女故意刁难的心思,用着饭菜,闻言随口道:“你祖母那里已说好了,待她精神好些,中秋宴前再一起过去拜见便是。”
祁沁被父亲无意间堵了一下,噎了噎,有些不甘心地哼道:“那…那家里这些大大小小的事呢?总不能一直让母亲操劳吧?”
祁闻识闻言停了筷子,若有所思看着祁澜,状似随意道:“澜儿总还要再娶妻,家里事情,介时再说。”
祁澜一垂眼,放下筷子,“梦婉安葬前,我不续娶。”
席间气氛一时冷落。
沈鱼感受到这微妙的变化,也放下了手中的银箸,面向高氏,“伯母,沁儿妹妹说得在理。经营医馆是我心中所愿,确也占去了许多精力。祁府家事繁复,我初来乍到,确实知之甚少。若伯母不嫌我愚钝,需要我帮手之处,我定当尽心尽力去学。”
高氏见沈鱼如此懂事,连忙道:“好了好了,沈女郎有心学就好。管家理事不是一朝一夕之功,眼下你刚开张,医馆要紧,余下的待你得了空,再慢慢熟悉着便是。”
沈鱼轻轻应声。
家宴又继续下去。
饭后,祁渊在揽云阁前月洞门前拦下了祁沁。
“沁儿,”祁渊身量很高,挡住了大半月光,“你是单纯对沈女郎这个人不喜?还是对她将来做你嫂子这件事,心有不满?”
祁沁鼻子里哼一声,带着少女的娇蛮:“我就是不喜欢她!凭什么她一来,又是公主送字,又是父亲夸赞,连二哥哥你都……大家都围着她转,好像她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似的!”
祁渊睨着这个妹妹,知道她是蛮横惯了,无奈地叹了口气,语气半是玩笑半是认真:“你若再这般无礼任性,我便去与母亲商议,来年开春就替你相看人家,早早把你嫁出去。也省得你在家中整日置气,彼此不痛快。”
祁沁一听,猛地扭头,跺脚道:“母亲才不舍得这么早把我嫁出去呢!二哥哥你吓唬人!”
祁渊绕到祁沁身前,收敛了玩笑的神色:“我不管你怎么想,你要是心里还认我这个哥哥,就不要再刁难她。”
祁沁被他严肃吓到,眼圈瞬间就红了,哭喊了一句“二哥哥偏心!”捂着脸扭头跑了。
祁渊站在原地,看着她跑远的方向,对着她背影故意提高声音喊道:“记住我的话!哥哥是认真的!”
祁沁遥遥地还与他哭喊:“讨厌你!讨厌沈女郎!讨厌二哥哥!”
祁渊无声淡笑,知道她虽然嘴硬,但终归是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
桂香幽幽,祁渊独自在庭院中站了一会儿。
夜风吹拂着他的衣袍,他脑中回响着祁沁那句带着哭腔的偏心,嘴角却不受控制地微微扬起,最终化作一个粲然的笑容。
他的心确实偏了。
偏得毫无道理。
他目色悠悠虚望剪竹园,笑容又敛住,暗恼起当初在南溪村话说得太绝,不知沈鱼的心是否还同他一样……
接下来的日子,沈鱼说到做到,除了照看医馆,也真的开始留意起祁家上下。
她先从剪竹园的内务开始了解,得闲时,便让湘绿带着自己在偌大的祁府里四处走走看看,熟悉路径和各处院落。
这日午后,秋阳暖暖。
沈鱼路过祁澜所居的衔星园。
衔星园气氛沉郁,园内花木似乎也沾染了主人的愁绪,显得有些萧索。
她想起初来祁家时听到的那个丫鬟灵芝,因陆梦婉去世受了刺激,变得有些失常。
医者仁心,沈鱼一时起意,便叫湘绿带自己去瞧瞧。
湘绿闻言,面上立刻露出为难之色,眼神闪烁:“姑娘……那地方偏僻,灵芝她……她如今模样不太好,怕冲撞了您。”
沈鱼直言无妨,她多在乡野行医,有什么没见过。
湘绿想起从前和灵芝一同当差的情分,心中不忍,又忖着去看看也好,便最终还是领着沈鱼,穿过几道回廊,来到了衔星园后一处极为僻静的角落。
那里,一间低矮的小屋门窗紧闭。
推开门,一股淡淡的霉味混合着药味扑面而来,只有一扇小窗透进些许天光,尘埃在光中飞舞,落在角落里蜷缩着一个年轻女子身上。
她形容枯槁,眼神空洞涣散,嘴里不停地念念有词,仔细听去,竟是些“别过来……姑娘命苦……我对不起……”之类的破碎呓语,虽衣衫还算整洁,但明显精神已极度异常。
沈鱼心中不忍,放轻脚步走过去,蹲下身,温和声音唤她:“灵芝?灵芝姑娘?”
那女子猛地抬头,忽然露出一个迷茫表情,潸潸留下两行泪水,扑倒在冰冷的桌面上,瘦弱的肩膀剧烈地颤抖着,放声痛哭起来。
沈鱼皱眉,看她一时不停,退出房间,看向面色戚戚的湘绿:“此前府里可有给她请医诊治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