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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上枝头 第3节

  她喃喃道:“县主是多大的官儿?”
  吴家婆子不懂装懂,接上话,“莫约是同公主、郡主差不多的官儿。不是说姜家要落败了吗?怎的圣上还给他们家女娃娃这么大的官儿做?”
  瞧着吴太太脸色难看,吴家婆子没敢继续说下去。
  “任姜四再大的官儿,不能生孩子谁家也不敢娶回去的。”吴太太依旧嘴硬,心里却悔得跟什么似的。倒不是后悔退亲,早知道姜家不会被降罪,她退亲的时候就不说那么多难听的话了。现在好了,得罪了姜家,以后还不定怎么报复他们家呢!
  吴太太心中忐忑,惴惴不安地离开了姜府。
  姜府里头,周氏一遍一遍看着圣旨上头天花乱坠的溢美之词,拉着姜澈笑得合不拢嘴,“绿宝儿的日子总算好过了些。老爷,我竟不知道,咱们家绿宝有这么多优点。”
  姜澈道,“别放在心上,圣上来来去去都是这些词儿。赶明儿我给你挣来了一品诰命,你瞧着吧,还是这些不新鲜的词儿。”
  “……”周氏啐他一口,“甭管新不新鲜,圣上金口玉言,咱家绿宝就是这么好。”
  新出炉的明敏县主姜绿宝现在是府里的红人了,但她身子还未大好,丫鬟婆子不敢到碧落斋扰她清净,纷纷凑到周氏跟前贺喜。
  周氏心情极好,整个姜府早就放了赏,这些凑趣说吉利话的,又叫赏了银角子。
  不过碧落斋却并未清净。先是三姑娘姜黄宝送了一幅陈道复的花鸟图和一本据说是孤本的琴谱来。然后是五姑娘姜青宝送了一对儿粉彩鸡杯缸和一个自己绣的如意纹浅绿荷包。接着是六姑娘姜蓝宝,这个天真烂漫的八岁小女孩送了她一个琥珀蜜蜡的圆形平安扣,也算是有心了。
  姜澈无子,只六个如花似玉的女儿。绿宝觉得姜老爹还可以再努力一下,不管儿子女儿,好歹凑够一串葫芦藤。
  待得送走了姜澈的几个姨娘,绿宝歪在贵妃榻上再不肯动弹了,“可累死我了。”
  京墨一边心疼地替她捶腿一边埋怨,“姑娘们也就算了,几个姨娘也如此不识时务,明知道姑娘身子受不得累,还一坐就大半个时辰。姑娘又不缺她们几声恭喜。”
  绿宝懒懒说:“算啦,人又不是空手来的,苍蝇也是肉啊。”
  屋子里的丫鬟们统统抿嘴笑起来。四姑娘自鬼门关走过一趟之后像变了一个人,开朗乐观豁达,还喜欢同丫鬟们开玩笑,一点架子都没有。她们都喜欢这样的四姑娘。
  绿宝的另一个大丫鬟轻粉在她腰间塞了个枕头,笑着说:“姑娘别忙喊累,还有一个呢。”
  漏了一个二姑娘姜橙宝。
  姜橙宝申时末方从小凉山寺返回姜府。
  听留在缇光筑的几个丫鬟绘声绘色说起吴太太退亲的事,姜橙宝还没来得及高兴,就被接下来的“四姑娘被圣上封了县主”的消息给打懵了。
  她咬了咬唇道:“怪道我一进家门就觉得喜气洋洋呢。”
  姜绿宝这些年一直跟着父亲在任上,父亲自然偏疼她一些。若不是父亲费心为姜绿宝讨得恩典,圣上哪里知道姜四这号人物?
  她随手指了案桌上一个插了几枝桂花的水玉白瓷花囊说,“山奈抱上,我们去碧落斋贺贺四妹妹。”
  山奈嗫嚅道,“姑娘,天色渐晚了,四姑娘恐怕歇下了。”
  “再晚也要去,四妹妹如今是县主了,我若不走这一趟,旁人还当我没把四妹妹这个县主放在眼里呢。”
  同样是被退亲,凭什么姜绿宝的命就这样好呢?姜橙宝一口一个县主,心里酸得像打翻了一瓶醋。
  见了姜绿宝,姜橙宝说话自然就不那么中听了,“四妹妹再不用担心了,纵使身有残缺、清白未明,冲着四妹妹县主的封号,想娶四妹妹的也大有人在。只恐怕多是爱慕虚荣、见利忘义之辈,四妹妹可要挑仔细了。”
  绿宝冲姜橙宝眨了眨眼,“是你干的吧?”
  姜橙宝做贼心虚,顿时一噎,片刻之后方装傻道:“什么?”
  “你前脚刚去了小凉山寺,同样在小凉山寺的吴太太就急吼吼来退亲了。”绿宝并不知道吴太太去过小凉山寺,她只是诈一诈姜二。她一副洞悉事实、成竹在胸的模样,“若说你和这件事没有关系,我是绝不相信的。”
  “不过巧合而已,小凉山寺素有名声,吴太太便是去了又如何?姜绿宝,无凭无据的,你休想赖在我身上,便是告到太太跟前我也是不怕的。”
  绿宝微微一笑,“那我们就去太太跟前辩一辩如何?”
  姜橙宝闭了嘴巴,无论如何不敢应上一声。虽说当时跟车的婆子和护院被她支去了看马车,可也难保他们没有窥见一二。还有吴太太,她在茶棚里见过山奈。
  这件事做得并不隐蔽,太太一查便能查到,到时候太太撕了她都有可能。
  姜橙宝没想到有一天她能被姜四逼到进退两难的境地。这姜四,怎么忽然聪明了起来?
  碾压了姜橙宝,绿宝重新歪了回去,话锋一转道:“不过上回有句话你说对了,我确实不想嫁给吴非。这件事你虽然干得不地道,但好歹遂了我的心意,我便不同你计较。你若是继续不知好歹,呵呵……”
  绿宝话未说尽,却吓得姜橙宝一个激灵坐直了身子,吞了吞口水。
  只听绿宝又说,“妹妹我呢,如今是县主了,以后有的是机会见到宫里的贵人。贵人手里未娶妻的小王爷小侯爷小将军一抓一大把,哪个不比泰顺伯府显赫?你乖一点,说不定哪天这大好的姻缘就是你的了。”
  姜橙宝被绿宝打一巴掌给个甜枣的行径闹得满脸通红,不知道是羞的还是恼的。她小声说:“什么姻缘不姻缘的,姑娘家家的,也不害臊。”
  绿宝:“……”
  大姐,你上回摸胸的话都说出口了,这会子装什么纯情少女哪?
  说话间,姜澈进了碧落斋,“姐妹俩说什么这么高兴呢?”
  姜橙宝生怕绿宝说出她干的好事来,连忙应了一句“没说什么”,一溜烟就跑了。
  姜澈是特意来看绿宝的。
  回京之后,他先是见了圣上,回府之后应酬了来宣旨的陈立,接着被姜老太太拉去说话,然后又同周氏联络了一下夫妻感情,还没顾得上绿宝。
  望着这个在济州吃尽苦头的女儿,姜澈百感交集。她离去时还是个千疮百孔奄奄一息的将死之人,这会子却是鲜活生动,眉宇间同周氏说得一样,郁气散尽。
  姜澈轻拍女儿的脑袋,千言万语到了嘴边,最后只汇聚成简单的三个字,“好,好,好!”
  他的女儿,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第4章 刺杀(一)
  我有一位念念不忘的意中人,我的夫君也知晓。
  大婚夜里,他说哪怕我一辈子都爱着别人,他也无怨无悔。
  可婚后某日,突然有消息说我的意中人死了。
  我只顾着悲痛,没看到夫君微微扬起了唇角。
  沉闷而又迟钝的轰鸣雷声在盛京的天空低低滚动时,凤栖街的公主府内,正在午憩的福雅长公主从噩梦中惊醒。
  她梦到了萧池墨,这个惊艳了她整个少女时期的男子,白衣胜雪,于千军万马中,利剑穿心,跪地而亡。
  福雅长公主攥紧了身上的锦被,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鹿竹,我又梦到他了,他……死了……”
  她已经不是第一次做噩梦了,她身边的女官熟练地服侍她坐起、净面、喝茶,而后柔声细语地安抚惊慌的长公主,“殿下,梦都是反的,他不会死的。”
  福雅并没有被安慰到,出身皇家的她深刻地知道谋反是怎样不可饶恕的大罪。
  “驸马呢?驸马回来没有?”她仓皇地向外张望。
  她的另一个贴身女官蝉衣隔着珠帘恭声说,“殿下,驸马未归。”
  这几日,为着长公主,驸马一直在外头打探消息,从萧池墨起兵、烧杀抢掠、攻占城池到各路援军已至、叛军折损过半,消息一次比一次糟糕,折磨得福雅长公主寝食难安。
  福雅疲惫地闭上眼睛,无力地挥了挥手,“都出去守着吧,驸马一回府就让他过来同本宫说话。”
  鹿竹和蝉衣悄无声息地退了出来。廊下,已经有雨哒哒哒地滴落,不一会儿就汇成了细细密密的雨线。
  蝉衣想起尚在外头奔波的驸马,低声道,“殿下若肯同驸马爷好好过日子,现在恐怕早就儿女成群了。”
  “并非殿下不肯,而是她不能。”鹿竹幽幽叹道。
  蝉衣静默不语。
  她们两个自小跟在福雅身边,知道公主殿下对那个惊才绝艳的萧池墨怀着怎样浓烈而深厚的爱恋。
  所以,即使感动驸马爷全心全意的付出,公主殿下也没有办法逼着自己亲近驸马爷。
  阖府上下皆知福雅长公主对福建的萧池墨念念不忘,人人又皆知驸马爷对长公主无怨无悔,不和离不纳妾,便是一辈子无嗣而终也甘之如饴。
  “驸马爷……也不一定是无怨无悔……”鹿竹伸手接了落下来的雨滴,在蝉衣惊讶的目光中压低了声音,“外头关于萧池墨的传闻很多,有说他领兵其实是追捕逃妾的,也有说萧家内乱,他一路南行是来投奔他姐姐镇北王妃的……说什么的都有,偏偏驸马爷说给殿下听的,总是最要命的那些……”
  蝉衣连忙捂住了鹿竹的嘴巴,“你疯啦?驸马爷的消息来源岂是坊间那些碎嘴的三姑六婆能比的?你吃熊心豹子胆了,敢疑驸马爷?驸马爷对殿下有多好你又不是不知道!”
  鹿竹抿了抿嘴,“但愿是我多心了吧。”
  傍晚时分,风尘仆仆的驸马又带回了坏消息。
  “消息还没有传开,但十有八九是真的……萧池墨在徽州被擒,身受重伤……巡按御史姜澈今早出京正是前往徽州,怕是领了密令……到底是就地处斩还是押解回京就不得而知了……”
  福雅一张脸血色顿失,死死抓住驸马的手背,声音嘶哑,“他不能死!”
  知道他生活在大周的某个角落,即使隔着千山万水,她孤寂的心灵也能得到慰藉。如果他死了……如果他死了……光是想一想,福雅就心痛得几乎窒息。
  驸马握住福雅的手,肃穆道,“殿下,圣上的脾气您是知道的,触了他的逆鳞,手足至亲尚且不留情面,何况区区萧池墨?说句大逆不道的话,若是太子登基,太子仁善,他尚有一线生机。不不不,哪怕太子只是监国,拖上一拖,萧池墨的事情就有转机……可如今圣上好好的,萧池墨,必死无疑!”
  福雅想起咸临三十五年的宫变,作为先帝的嫡幼子,年仅十六岁的嘉和帝在踏上王座的道路上,毫不留情地诛杀了他的六个哥哥。
  她不禁打了个寒颤,掩面痛哭,“我……我不会让他死的……不会的……”
  沉浸在悲痛中的福雅长公主没有看到,她的驸马,嘴角微微扬了起来。
  驸马离去后,福雅长公主净了面,恢复了平日里的雍容。她思索片刻,吩咐鹿竹,“帮本宫递牌子,明儿本宫要进宫。”
  鹿竹担忧地看着她,试探着问,“听说姜府那位被封了县主的四姑娘也是明日进宫谢恩,殿下要备一份赏赐吗?万一遇上了。”
  “本宫是去见皇兄的,也不一定碰得上……”福雅心不在焉地说,“你做主备着吧。”
  鹿竹心里“咯噔”一下,担忧更甚。公主殿下生来尊贵,故此行事随心,甚少考虑后果。她经常忘记,如今坐在龙椅上的,早已不是她的父亲了。
  她记着的,只有那个不曾给过她片刻温柔的萧池墨。
  “那年我问他要不要做我的驸马,他毫不犹豫地拒绝了我,他说他有喜欢的人了。”福雅靠在窗前,望着墙角下一丛美人蕉喃喃自语。
  “可是我从来没有见他同哪个女孩子亲近过。我等啊等,从十六岁等到二十六岁,我想看一看,他愿意携手共度一生的,到底是什么样的女子?是风华绝代还是倾国倾城?可是他一直没有娶妻……”
  “原来他没有喜欢的人,那只是他不想娶我的借口。”
  类似的呓语鹿竹听过无数遍,并没有放在心上。
  极轻极轻的声音从福雅口中逸出,“话本子上说,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这一回我若是救了你的命,你还肯不肯?只怕你便是肯了,我也看不到了……”
  彭府与福雅长公主府仅一街之隔,但这会子雨下得不小,驸马彭照又是骑马,回到府中时已是浑身湿透。
  他屋里的丫鬟连忙服侍他沐浴更衣,待他出来,又端上熬得浓浓的热姜茶。
  他的母亲彭二太太得了消息,忙指挥着厨房把热好的饭菜送了过来。彭照劳碌了一天早饥肠辘辘,当下撸起袖子大快朵颐。
  “你为着殿下忙前忙后,殿下不留你在公主府就算了,连一顿饭也舍不得吗?”彭二太太对这个打不得骂不得的高贵儿媳妇早有怨言,一边示意丫鬟给儿子布菜一边说,“便是公主,也没她这样的。不指望她晨昏定省,逢年过节,连句问候都没有……”
  彭照轻声劝诫母亲,“殿下是君,咱们家理应侍奉。”
  彭二太太压低了声音,“可到底她也是咱们家的媳妇!这算个什么事?四年了,她连个蛋都没下出来过。她是公主,我们家自然是不好休了她,可她没道理连个丫鬟都不叫你近身!这要是换了别的人家,早一房一房往屋里抬妾室了!”
  其实,福雅是不介意他纳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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