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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上枝头 第4节

  彭照微微一顿,面色如常,“母亲,是我不愿意纳妾。”
  彭太太哪里肯信?
  “你还不是为着她的面子!虽说驸马爷不时兴纳妾,可也不是没有。福荣长公主还是先皇后嫡出呢,那会子因只生了小郡主,才出月子就张罗了给驸马纳妾。”
  彭太太指了指福雅长公主府的方向,撇了撇嘴,“她一个庶出的公主,倒比嫡出的还尊贵了。要是真贤惠,便该将妾室直接抬进来送你屋里。她是公主,公主有命,你还能不从不成?说到底,她就是善妒,自己生不出孩子,还许旁人给你生!”
  彭照看着碗里颗颗雪白晶莹的米粒,这是怀远的白莲坡贡米,只供皇室。若不是因为福雅下嫁到他们家,他们家一辈子也吃不着这样的大米。
  他的思绪有些飘,福雅生不出孩子吗?自然是生得出的,只是她从不与他亲近,又哪里能为他生孩子呢?
  “母亲,不可妄议公主。”他随口敷衍道。
  彭二太太昂了昂头,“就是辩到圣上跟前我也是不怕的,血脉延续在谁家不是一等一的大事?儿啊,你今年都三十了,别说儿子,膝下连个闺女都没有,大房的煦哥儿与你同岁,他儿子都开始说亲了!你让母亲如何能不急?咱们二房就你一个独苗,公主莫不是要断了你的子嗣不成?”
  “不会下蛋的母鸡便是金子做的也不值钱。”彭二太太哼了一声,“我不管,今天晚上就让月见伺候你。公主若是闹起来,让她来找我晦气就是了。我好歹是她婆婆!”
  在一旁布菜的月见羞红了脸,低垂着头,越发楚楚可怜。
  这一回,彭照没有拒绝彭二太太的安排,瞥了一眼月见,点头同意了。彭二太太只当儿子开了窍,高兴得把月见拉到外头鼓励了一番,“……只要肚子里有了就抬姨娘,不管男女……好孩子,以后数不尽的荣华富贵等着你呢……”
  留下来的月见并没有如彭二太太所想一般在床上伺候彭照。她一直在磨墨,整个晚上,彭照伏案写字,神情凝重。
  如果月见识字,便能知道,这是一本奏折,一本揭露福雅长公主企图行刺圣上的奏折。
  彭照太了解福雅了,为了那个萧池墨,她什么都干得出来。
  他甚至连武器都替她选好了,悬挂在她床前的那把中看不中用的匕首——是她连日噩梦,他送过来为她辟邪挡灾的。
  第5章 刺杀(二)
  姜绿宝清楚地知晓自己在大周上流社会的身份。
  祖父是名动天下的大学士,官至内阁首辅,但是已经死了。
  祖母出自大周八大姓之一的博陵崔氏,但只是旁支。
  母亲是宜昌伯府出来的姑娘,但现在的宜昌伯只是她大伯。
  父亲姜澈,最得意的时候做到正四品的佥都御史,但现在只是个七品的巡按御史。虽说巡按御史位卑权大,但在遍地权贵的盛京,实在算不得什么。
  对了,她还有个嫡亲的姑姑是长平侯府的侯夫人,听起来十分显贵,但长平侯府连着两代都没有出息的子弟,在盛京早就没有了话语权。
  所以,绿宝倒也能称之为贵女,就是不怎么贵而已。
  但她在宫中受到的待遇,却让她重新审视自己的价值。
  那位大周最尊贵的女人,嘉和帝的原配嫡妻言皇后,怜她大病初愈,派了女官和软轿自宫门口迎接她。而后,凤仪宫中,言皇后对她亲切慰问,夸她漂亮懂事有礼貌,又赏她珠宝首饰、药材补品。
  发了一笔横财的绿宝陷入沉思:她这种旮旯里的小人物,皇后娘娘因何如此厚待她呢?
  有宫女轻手轻脚走过来,附在言皇后耳边低低说话。言皇后就同绿宝笑道,“那边说圣上闲下来了,你这就过去吧。”
  绿宝的疑惑于是又添了一层,按理说她这种低级官员的女眷进宫谢恩,由中宫拨冗见一面已经是天大荣耀,为什么嘉和帝还要见她呢?
  绿宝跟着引路的宫女退出凤仪宫,一转身,两个长身玉立、面容俊美的少年迎面而来。
  这两个少年,敦厚温和的是大周的太子殿下。内敛深沉的,据绿宝身边的宫女称,乃镇北王世子。
  绿宝连忙退到一边,低头行礼。
  太子殿下微微颔首,镇北王世子淡淡扫她一眼,两人从她跟前徐徐走过。
  这段小插曲让姜绿宝陡然警惕,她差点忘了,男权社会,一个女子最大的价值通常体现在她的婚姻中。
  那么现在,言皇后是在挖掘她的剩余价值吗?一个名节有损却顶着“县主”头衔的御史嫡女,着实是一颗不错的棋子。
  绿宝一边走一边慢慢想着。
  而前面,嘉和帝的内御书房到了。
  嘉和帝正在听福雅长公主说话。他一向不喜欢这个妹妹,听她东拉西扯了一堆屁话之后,嘉和帝的忍耐终于告磬,挥了挥手道,“你若是没什么事就退下吧。”
  福雅咬了咬唇,犹犹豫豫站起来。
  嘉和帝最见不得她这副黏黏糊糊的样子,再懒得搭理她,听宫人禀说明敏县主到了,便让人进来。
  绿宝第一次见嘉和帝,非常慎重地行了跪拜大礼。嘉和帝看上去比言皇后年轻,叫起之后,负手走过来将她细细端详。
  帝王的目光略带审视和压迫,绿宝屏气凝神,不敢大意。福雅长公主就笑盈盈上前,嗔怪道,“皇兄,你吓着小姑娘了。”
  绿宝这才注意到御书房守门内侍提及的福雅长公主。
  福雅长公主和彭驸马在盛京是金童玉女的存在,模范夫妻的典范,不知多少女子羡慕彭驸马对福雅长公主的情深意重。
  绿宝有些惊讶,她以为福雅长公主会是一个艳光四射、气色极好的贵妇人。谁知眼前的人儿却甚是憔悴,眉宇间笼着一层郁气,一看就是平日里极少有欢颜的。
  这样的她盈盈笑起来多少有点突兀。
  福雅一副同嘉和帝关系亲近的模样,嘉和帝却没有给她面子,瞅她一眼,“你还没走呢。”
  绿宝忙低下头去看脚下铺着的厚厚毛毡,她替福雅长公主尴尬了。
  福雅脸色微僵,很快又恢复如常,拍着绿宝的手说,“臣妹也算是明敏的长辈,第一次见面总要给孩子见面礼。”
  她把手伸进袖子里,去捋手腕上看上去很值钱的玉镯子。
  玉镯子没有捋下来,她从袖子里拿出来的是一把锋利的匕首。
  姜绿宝进来之前,福雅一直没有找到靠近嘉和帝的机会。姜绿宝进来之后,嘉和帝走到了姜绿宝跟前,福雅就意识到,这是一个好时机。
  她一腔孤勇,只求一刀下去刺中毫无防备的嘉和帝,为此她便是死了也甘愿。
  只没想到,姜绿宝突然赤手牢牢握住了刀刃。
  刹那间,这只娇嫩的手鲜血淋漓。福雅头皮发麻,浑身汗毛竖起,只觉自己的手掌也跟着疼了起来。
  到底养尊处优的长公主不是干刺客的料,她惊恐地看着姜绿宝,簌簌发抖的手快要握不住被鲜血染红的刀柄。
  嘉和帝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一脚踹开福雅长公主,怒喝道,“陈立,护驾!”他扶住绿宝,连声说,“撒开,傻姑娘,快撒手。”
  绿宝闻言松手,匕首“啪嗒”一声落在地上。她勉力挤出一个惨淡的笑容,乖巧地说,“陛下,臣女不疼。”
  可把嘉和帝感动坏了,又连声叫太医。
  实际上没有痛觉的绿宝确实不疼,不然她也不会去抓刀刃了。福雅长公主掏出匕首的时候,低着头的绿宝正用余光关注她的见面礼,就瞧了个正着。
  她原是能扣住福雅的手腕夺下匕首的,但电光火石间,她改变了主意。
  救驾这档子事,若不洒点热血如何能体现自己的忠心?盼嘉和帝看在她忠心耿耿的份上,利用她的时候稍微考虑一下她的利益。
  况且,绿宝也很想体验一把“不疼”的感觉。
  就很……所向披靡……
  大太监陈立望着被嘉和帝一脚踹倒在地爬不起来的福雅长公主,觉得自己多少有点无用武之地。
  他揣摩嘉和帝的心思,示意前来护驾的禁卫军退到远处,且闲杂人等不得靠近,毕竟家丑不可外扬。
  但宫中人多口杂处处眼线,消息不可能捂得住,不多时,言皇后便带着太子和镇北王世子心急火燎地赶来。
  这种时候,也只有言皇后一行人不是闲杂人等了。
  接受了来自老婆儿子慰问的嘉和帝仍然处于暴怒中,伏在地上不住哭泣的福雅只会反反复复说,“福雅罪该万死,求皇兄饶萧池墨一命。”
  这是她能听的?角落里的姜绿宝举着包扎好的手掌表示,要是没什么事的话,她就先退下了。但大佬们不发话,她一个炮灰不敢贸然出声。
  还是言皇后体贴,顶着嘉和帝的炮火说,“陛下,明敏县主身子不好,不如先让她退下去休息?”
  嘉和帝毫不掩饰地说,“她差点没了一只手,这点子事情听不得?”
  并不叫绿宝离去。
  绿宝只好低眉顺目尽量减低存在感,顺便竖起耳朵听皇家密辛。
  嘉和帝的注意力重新转到福雅身上,他大约知道怎么回事了,冷笑一声,“外头都在传萧池墨造反,怎么?你这是打算杀了自己哥哥给萧池墨腾地?”
  “不是的,不是的……”福雅泪流不止,哀哀解释,“臣妹只是想着……想着皇兄若是受伤不能处理政事,必定叫太子监国……太子仁善,萧池墨就还有一线生机……”
  莫名被坑了一把的太子连忙跪下,口称惶恐。好在嘉和帝心眼儿不小,并没有在此事上做文章。
  福雅膝行至嘉和帝跟前,伏地磕头,“皇兄,萧池墨在徽州已经被擒拿,再掀不起风浪,求皇兄好歹留他一条性命。”
  嘉和帝脸上的神情很微妙,他顿了一顿,问,“谁和你说萧池墨在徽州被擒了?”
  同样一直没有什么存在感的镇北王世子这时道,“陛下,坊间确实有这样的传闻。”
  福雅一呆,继而高兴起来,“他……他……好好的吗?”
  绿宝听得直想撞墙,就长公主这脑子,还学人刺杀皇帝?恐怕被人卖了都不知道。
  人萧池墨是镇北王世子嫡亲的舅舅,萧池墨若真是造反,镇北王世子还能在这儿杵着吗?
  便在这时,陈立捧着一份折子垂首走至嘉和帝身侧,“陛下,奏事处刚刚送过来的,说是彭驸马递进来的,称事关陛下安危,十万火急。”
  彭驸马在折子上说,福雅长公主心系萧池墨,近来心神不宁,对圣上多有怨怼之言。今日长公主进宫前多有异常,他又偶然发现长公主系在床头的一把匕首不见了,疑长公主有弑君之意。他虽有拳拳爱重长公主之心,但对陛下更是一片赤胆忠心,恐陛下龙体有损,故此忍痛大义灭妻,速写折子揭露长公主罪行。
  嘉和帝把折子甩在福雅长公主脸上,“你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为了一个男人犯下如此不赦之大罪!驸马尚知忠君爱国,你堂堂皇室公主,受万民供养,连最基本的忠孝仁义礼义廉耻都不知道,朕便是杀了你也不为过。”
  福雅茫然看着散在地上的折子,起初震惊驸马的背后捅刀,而后又理解了驸马的忠心耿耿。
  这样也好,彭家不至于受她拖累。
  她挺直了脊背,“臣妹自知难逃一死,能为……为他而死,臣妹死而无憾。”
  传到他耳中,他会一辈子记得她了吧?福雅甜蜜而痛苦地想着。
  “你做梦!”嘉和帝脱口斥道。
  御书房一下子就在帝王的怒喝下陷入了诡异的寂静中。
  观圣上之心情,好像想杀了福雅长公主。
  但听圣上这句话的意思,好像又不是要杀了福雅长公主。
  所以到底是神马意思?众人齐齐看向号称嘉和帝肚子里蛔虫的大太监陈立。
  陈立微微摇头,表示他也很懵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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