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相机上闪烁的红点像只焦躁的眼睛,只是看着,却好似无论如何都拿侮辱它的纪珂没有办法。
纪珂在噬人的黑暗中攀顶,他仰起头,细瘦小臂遮住湿漉漉的眼睛。
“看,”纪珂神经质地边哭边笑,低声自言自语,“我在你的镜头面前随心所欲,哪怕想处理自己的欲望也是可以的……我和妈妈不一样……我是自由的……”
纪孝炜从前并不知情他的相机里存在过这样一张sd卡。
就像梅红也从不知道纪珂继续独自度过了许多更为漫长煎熬的黑夜。
纪珂逐渐不满足于在纪孝炜和梅红熟睡时完成“欲望处理”所带来的刺激,他开始在家里没人时尝试不同地点——大多是纪孝炜常待的地方,纪孝炜睡的那半边床、纪孝炜爱坐的那张沙发、纪孝炜在阳台乘凉的那把躺椅——纪珂明白这种行为就像一只公狗试图盖住另一只公狗留下的气息。
纪珂清楚他是同样肮脏、令人作呕的玩意儿。
他不正常。
没有正常人会在做出这些举动之后明明感到挫败和懊悔但又愈演愈烈地渴望发泄。
纪珂的整个青春期,都像在荒芜沼泽中被毒藤缠住了脖颈,只有双手攀附带刺的藤蔓才不会那么快下沉。
厌恶滋生他不正常的欲求。
欲求反过来助长他的厌恶。
恶性循环的循环数仿佛没有上限。
纪珂胃里一阵翻搅,把咀嚼没两下的炒饭吐在了包装袋里。
第5章 同行
纪珂起身接水,想缓解这股不断泛起的恶心。
舒翊正好也吃完起来,要去阳台及时清洗他的玻璃餐盒。
仅容一人通过的走道间霎时变得逼仄。
舒翊的腿很长,肩膀也好像很宽,微微低头朝纪珂看过来时习惯性略皱着眉头,身上带着浑然天成的迫人感——虽然以貌取人得出的结论好像是错误的,因为相处这几个小时以来,舒翊只以“请求”的方式对纪珂提出了一点希望。
纪珂强行控制住肢体、刹住车,不去触碰到舒翊,甚至很快后撤一步给舒翊留下足够的通过空间。
舒翊也条件反射猛地后退,又犹豫一瞬,似乎是在思考有没有必要客气些让纪珂先过。
“洗碗吗?过吧,”纪珂率先开口,“我接个水。”
舒翊就不再客气,打开阳台门走出去,也顺手关了门,像表达谢意一样,把充足的空调冷气留给纪珂。
桌前无人,舒翊亮度变低的电脑屏幕就展露在纪珂眼前。
专业的图像处理软件仍然开着,是纪孝炜平时也常会用的软件,操作界面总让纪珂回想起那张道貌岸然的脸。
舒翊的某些部分与纪珂的雷区相重合,足够无辜,却也足够惹纪珂心生讨厌。
好在舒翊的话截至目前都还暂时可信,他待处理的相片里渺无人烟,只是一幅几乎寂寥的风景,一处静谧的竹林山道。
纪珂并没有去过很多地方,所以只能推测这是南方某地。
如果可以,他也希望得知世上哪里才有这样让人从容且心旷神怡的地方,他会比任何人都更想要去。
纪珂收回目光,安静接了水,也安静喝完,继续一口一口吃起炒饭,直到再也吃不下一粒米,才有些可惜地浪费掉一个浅浅的碗底。
他把塑料包装袋重新严严实实系好,擦了桌面,又顺道带上寝室的垃圾袋出了门,把它们一起扔进本层楼的大垃圾箱。
扔完垃圾,推门进屋,纪珂没有丝毫顿挫去阳台洗了手,还耐心地尝试着洗了很久。
他忽然有些好奇,如果像舒翊那样洗什么都洗得久一些,人会不会真的就变得清新——至少舒翊身上总若有若无带着皂香,在黏腻夏日里独树一帜的干净。
舒翊已经重新坐在座位前开始做他没做完的事情,餐盒也再次被他放置在新的吸水纸上。
舒翊的神态看上去很是专注,而纪珂依旧保持着他低低的存在感,路过舒翊时却出乎意料被舒翊叫住。
“纪珂。”舒翊微微仰头,抬起眼,“晚上换我去扔。”
纪珂看着舒翊的脸,很轻地偏了偏头,瞬间想象起舒翊提着公共垃圾时如临大敌甚至如丧考妣的表情。
舒翊就像猜到纪珂在想什么一样,即使没得到回应,也生硬地补充:“我可以戴手套,没关系。”
纪珂其实不关心舒翊有没有关系,但舒翊似乎是个心知肚明自己很麻烦却并不麻烦别人的人,这一点让纪珂有些莫名心软,和……没由来地同情。
“好。”纪珂说,“如果你实在不舒服,我可以负责扔垃圾,你做别的就行。”
舒翊强调一句“没关系”,又顿了顿,好像意识到这种时候理应直白地道谢,就真的对纪珂说“谢谢”。
纪珂短促一笑结束对话,回到位置上,也打开自己的电脑。
他登陆qq查看起班级群的信息,跳过一众欢声笑语的谈天说地,确认他有没有错过辅导员发布的、关于军训的要求和注意事项。
下午两点,他们学院的所有新生都需到班级对应安排的教室去开个简短的通知会议,大概是要统一交代开学典礼和军训的相关事宜。
在那之前还有一个多小时休息时间,刚从床上爬下来没多久的纪珂迟疑着,考虑要不要再睡一会儿,但衣服换来换去有些麻烦,就决定捱过这个中午。
舒翊和无所事事的纪珂不同,他几近沉浸在由他镜头所创造出来的落寞世界中,时间飞快从他轻点鼠标的指尖飞逝溜走。
差不多该出门,纪珂轻轻叫了声:“舒翊。”
约莫意识到纪珂是个安静安分的舍友,舒翊吃完午饭后没再戴他的大耳。
舒翊手上动作一顿,半转身过来看着纪珂,没有说话,这一次也没有皱眉。
纪珂莫名其妙感到局促,忘了大约两秒的词才说:“我要去开会了。”
没有一声不吭扔下舒翊独自离开是种礼貌,但纪珂的话只是一句陈述,不带有别的意思,况且不同学院新生的开会时间也不一定都在今天下午两点。
舒翊却转回去看了眼时钟,而后合上了笔记本电脑的屏幕。
“那走吧。”舒翊说。
纪珂自来到理工大起,就没有和别人同路而行过,碰巧在同一时间开会的舒翊让纪珂破了例。
僵硬尴尬不可避免,好在沉默是纪珂和舒翊共同首选的相处方式,居然有些默契。
二人之间隔着起码两拳的距离,从宿舍绕出来,又走到人头攒动的校园主干道上。
舒翊在险些被一个不知从哪里窜出来的人碰到之后蓦地紧绷起来,为了和其他的“卫生隐患”保持距离,舒翊竟选择稍微和纪珂靠得更近。
纪珂的僵硬和尴尬并没有得到缓解,好在也没有更上一层台阶,纪珂只是敏感注意到了由两拳缩短为一拳的间距,微妙的心情就在胸腔里弥漫起来。
理所应当的不自在。
还有卑微的一点点开心。
“纪珂。”快到教学楼门前,舒翊问,“你是哪个学院的。”
“信工,微电子专业。我是去a教301开会,”纪珂有来有回地问,“……你呢?”
“航院,航天工程。”舒翊难得自然地对答,“我也在a教,201,你楼下。”
本该在刚见面时就彼此摸清的问题延迟大半天才得到确切的答案,但纪珂和舒翊都没有觉得晚。
纪珂远远望了眼a教楼梯口的拥挤人流,犹豫道:“那一起上去吧。”
不知是不是纪珂的错觉,舒翊答应得稍显干脆。
通知会议包含了几分钟互通姓名、几分钟欢迎词,以及几分钟展望未来,好在最后也控制在半小时以内结束掉了。
同班的同学好像不认识纪珂,不少人奇怪为什么没有在信工院学生分配到的那层宿舍楼见到过纪珂。
纪珂正要解释,被别人抢先插了话。
说话的人是纪珂原寝的舍友,叫程风,纪珂第一天到校时,宿舍里只有程风在。
程风对好奇纪珂的同学们说:“他申请换寝室了,现在搬去了二人间。”
纪珂有些意外,又很快平静下来——他换寝的消息应该是辅导员告知程风的,或许还把他“社恐”的“隐疾”也都一并告知。
当然纪珂知道辅导员并无恶意,只是需要对程风解释下舍友来了又搬走的原委。但周围一下爆开的、表示羡慕的声音就蓦地将纪珂淹没。
没有人关心纪珂换寝的理由,纪珂很想问“你们都羡慕我什么”、“愿不愿意和我交换”,可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
同学们表达完酸溜溜的羡慕之意后呼朋唤友、成群结队地离开。
教室很快空旷下来,最后只留下纪珂形只影单、自暴自弃想要粗暴更换一颗不再嗡嗡作响的脑袋。
青春的、雀跃的笑闹声音像退潮一样远离a教。
错失新学期伊始这段交友高峰期,纪珂预料未来四年,如果运气好,能遇到一两个淡交的朋友,如果运气差,那无论是上课还是必须到场的学生活动,他都要平心静气接受亲自选择的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