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就在他得意洋洋看着我的时候,从他身后兜头一盆冷水浇下来,正好把他浇成个落汤鸡。
郭老师捧着洗脸盆站在阳台上,装作无意的大声说:“哎呦!经理您怎么在这呀!我这平时往下倒水都习惯了,你看看这今天还不小心浇到你了……”
我咧开嘴笑笑,朝郭老师挥挥手算作告别,得到郭老师的一个挑眉所谓回应。
散落地上的行李中,我只捡走了季瑛的合影和妈妈的骨灰,背着背包走在深圳的街道上,就像两年前我刚来到这里的时候一样。
天气逐渐转凉,我用微薄的积蓄租住在拥挤阴暗的筒子楼里,一日三餐啃着冷馒头,终于在冬天来临前找到了愿意为小姑娘做法律援助的律师。
律师帮我们向法院提交立案,逻辑清晰的分析案情,梳理证据,总是安慰我们,让我们心怀希望,不要放弃。
律师也是个刚毕业两年的大学生,她经常细声细气的告诉我们,她的家乡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南方小城,她凭借自己一步步考学走到深圳,愿意无条件支持我们维权。
我时常看着她出神,想起远在北京读书的季瑛,想着她将来是不是也会穿上一身干练的职业装,风风火火的走在高级写字楼里……
我拿着那张发黄褪色的照片想了很久,最后我才想起来,季瑛学理科,当不了律师。
2010年的春节刚过,案子第一次正式开庭,前一夜我在出租屋的小床上辗转反侧,想着只要明天顺利开庭,这么长时间以来我一直压在自己身上有罪的枷锁就能摘下来,受伤的人能得到应有的补偿,我也能放过自己。
只是谁都没想到,当天的庭审上,当法官问出双方是否愿意调解的时候,作为原告当事人的小姑娘开口了。
“我愿意接受庭外调解。”
我在旁听席上猛地站起来,失控的大声质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做,最后被法官勒令不许喧哗。
律师和我同样震惊,后来我们才知道,在我们准备证据等待开庭的时候,电子厂已经暗地里找上了她,开出了三十万的价格要她不再上诉。
走出法院的时候,她在后面喊我的名字,我不想理,她就快步从台阶上跑下来追上我。
她没了右臂后走路总是很慢,走快了就会失去平衡,她跌跌撞撞的向我跑来,我就算心里憋着一肚子的火气,也还是伸手扶了她一把。
“我准备回老家了,”她对我说:“老家的亲戚给我介绍了一个相亲对象,他不嫌弃我,有了这三十万,我们就可以在县城买一套自己的婚房了……”
她后面的话我没听清,大概是想要我祝福她,我没说话,脑子一片空白,绕过她径直朝远处走去。
我第二次走进酒吧,还是王琦曾经带我来过的那一家,正好碰上王琦在卡座里陪着几个男人喝酒。
她看见我有些惊讶,但很快反应过来,问我来这里干嘛。
“我被电子厂开除了,”我简单地说:“正在找工作。”
和电子厂达成和解的人不是我,我被开除后,附近的工厂也都知道我是个会和工厂打官司的麻烦人物,没人愿意再雇我,我找不到工作了。
王琦笑笑,用她做着长美甲的手搂着我,把我带到卡座里的几个男人跟前,介绍一番,往我手中塞上一个酒杯。
那天我陪着几个男人喝酒聊天,仰起脸陪笑的时候容忍他们的手掌没分寸的覆上我的大腿。
送走那几个男人,我在酒吧的洗手间里吐得昏天黑地,小部分是因为酒精,大部分是因为恶心,恶心这个酒吧,恶心那些男人,更恶心我自己。
我吐得直不起腰,对王琦摆摆手:“我真干不了这份活……”
一沓百元大钞递到我眼前,粉红色的纸币让我直接把没说完的话又咽了回去。
王琦把钞票塞到我的背包里,笑着看着我:“这世上就没有干不了的活,如果真的有,那就是钱还没给够。”
我在出租屋里一张又一张的数着钞票,把它们举过头顶,手一松,十几张纸币就砸到头上落下来,我看着脚边的纸币,又看看旁边破败的出租屋,坐在地上发呆一夜。
第二天傍晚,我又来到酒吧门口找到王琦,换上了我最短的一件裙子。
第26章 再见,深圳
我彻底成了一名在酒吧里陪酒的小姐,白天睡觉,晚上干活,过着昼伏夜出的生活,对时间的流逝逐渐模糊起来。
王琦带着我从一个酒吧跳槽到另一个酒吧,她帮我打扮,教我该如何应付那些难缠的客人,在我因为房租突然涨价和房东大吵一架的时候,她让我在她家里暂住两天。
我的酒量在日复一日的陪酒中练出来了,王琦家里专门有一面柜子,装着各种各样的酒瓶,我和她开玩笑,说将来不干这行了还可以当个调酒师。
干这行是没有未来的,我和王琦都心照不宣地知道这一点,挣几年青春饭就该为将来留下后路。
“我最近碰上一个有钱的老板,香港来的,在大陆卖空调外机赚了钱,他应该是看上我了,最近经常给我打电话,还单独约我出去吃饭。”
王琦倒了两杯酒,一杯自己喝,另外一杯放在我面前。
我抿了一口,问:“他看上去至少四十岁了,没老婆?”
“他老婆在香港,管不到这边的事。”王琦晃着酒杯笑:“找个香港老板就这点好处,麻烦事少。”
我没说话,她看着我:“你也该给自己找个大老板,结没结婚不重要,愿意为你花钱就行。有个固定的老板,不比每天晚上陪不同的客人喝酒要好?”
我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简单明了的说:“我不愿意陪那些男人睡觉,陪酒还能忍,被包养我真的受不了。”
“为什么?”王琦笑着问:“怕你妈在天上看见了会掉眼泪?”
“人死了不会有灵魂,她在天上看不见我。”我语气平静地说:“我不喜欢男的碰我,恶心。”
王琦听完我的话,一口酒差点没喷出来,咳嗽了好久,眼神若有所思地看着我。
王琦租的房子是个一室一厅的小单间,只有一张床,我和她一人睡一边,盖两床被子。
那天晚上,王琦借口自己的被子被酒弄脏了,洗了还没干,只能和我挤一挤盖一张被子。
我分了她一半的被子,深夜迷迷糊糊要进入梦乡的时候,却感觉到温热的身体挨得越来越近,最终贴了上来。
我皱着眉头翻了个身,不动声色地和王琦拉开了些距离,可对方没想着让我离开,一支温热的手臂绕上来环住我的腰部。
我睁开眼睛,小声喊她:“王琦……”
“嘘。”
王琦的声音中带着浓烈的酒气,发丝间都是脂粉香味,她做着美甲的手指抚过我睡衣下的皮肤,激起一阵不由自主地战栗。
她在我耳边小声说话,气息打在耳廓上,我在一阵耳鸣后根本听不见她到底说了什么,酒精让体温升高,我想把她推开,手腕却被对方抓住。
直到她凑近了,在我的嘴角落下一个带着酒气的吻,我才像是突然大梦初醒,猛地往旁边一滚,“哐当”一声直接掉到了床下。
眼看着王琦还想伸手拽我,我手忙脚乱的从地上爬起来,后退两步拉开距离。
我看着王琦连连摆手:“王琦我一直拿你当朋友,朋友就是朋友,朋友之间不可能变成恋人……”
王琦在床上看着我解释,愣了一会儿竟然笑出声来。
“朋友不能在一起?”王琦反问我:“到底是我这个朋友不能变成恋人,还是你心里恋人的位置给其他的朋友留着呢?”
我下意识反驳:“你胡说什么呢?我哪有什么其他的朋友……”
“你一直放在钱包夹层里的那张合影,站在你身旁的那个女孩是不是叫季瑛?你手机通讯录里面那个没有备注的号码难道不是她的?”
王琦的话让我愣住了。
“你看我手机……”
“我可没翻过你手机!是你每次喝多了睡着后都会迷迷糊糊的叫季瑛的名字,有一次还专门把钱包里的合影翻出来,笑嘻嘻的给我介绍,说那是你在世界上唯一剩下的最重要的人,说她是清华大学的高材生,特别厉害特别优秀。”
我瞬间哑口无言,我也记不清自己究竟有没有在喝醉后说过类似的话,但王琦这里是住不下去了,我胡乱往睡衣外套了件外衣,借口下楼买瓶水,逃跑死的跑下楼。
买水当然是胡说的,凌晨的小卖部都没开门,我在楼下坐着,就着深圳潮湿的雨季,灌了一肚子西北风。
第二天我悄无声息的收拾好了属于自己的几件行李,从王琦的家里搬了出去,正巧酒吧管着我们的大姐头静姐最近和酒吧老板闹了矛盾,私下里悄悄和我讲,北京新开了一家酒吧,老板给钱很豪气,要不要和她一起去北京挣钱。
我当时也正想着离开,和王琦闹了一场,没办法当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照常相处,不论去哪儿,只要能离开这里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