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我也不喜欢王琦,但最看不了这种欺负人的场景,跑上去大喊几声,从一群黄毛里面把王琦拉出来。
  “那群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以后离他们远点,”我劝王琦:“你要是真想继续念书,还是回家和父母好好商量商量吧,能在家里解决的问题,就别跑这么远来受这份苦。”
  王琦点点头没说话,过了两天,她搬着行李从宿舍离开了,我听别人说她辞职了,还以为她听进去劝,真的回家了,没想到两个月后,她又找上门来。
  再见王琦,她已经换了一副模样,从前身上的旧短袖和牛仔裤不见了,穿上了高开叉的白裙子和夸张的高跟鞋,身上喷着三米开外就能闻见的香水。
  我身上穿着厂里发的蓝色工装,在厂子门口看见王琦,差点没认出来,她倒是对我很热情,还请我去吃了顿晚饭,又请我去附近新开的酒吧玩。
  酒吧里灯红酒绿,我们两个坐在吧台的角落,调酒师花里胡哨的摆弄着各种酒杯,最终端出两杯鸡尾酒推到我们跟前。
  我有些喝不惯鸡尾酒的味道,被呛了一口,王琦看着我呵呵的笑。
  “笨蛋,这就是用来看的,不是用来喝的。”
  我盯着面前那杯鸡尾酒,仔细看了一会儿,在酒吧暧昧的灯光下,我连这酒究竟是什么颜色都看不清楚,唯一清晰的就是价目表上昂贵的三位数字。
  我问王琦:“你发财了?有钱请我喝这么贵的酒?”
  她看着我笑:“介绍给你,你要不要?”
  “在哪儿上班?你不会是去抢银行了吧?”
  王琦哈哈一笑,在暧昧灯光的映照下,她的五官模糊起来,只有一双眼睛亮晶晶的。
  她轻声说:“不是抢银行,但也差不多,都是从有钱人的兜里掏钱。你比我好看,打扮一下,肯定挣得比我更多。”
  她的话让我一愣,我下意识地环顾四周,又看看王琦身上的打扮,恍然间意识到了什么。
  “你不会是在酒吧里当陪人喝酒的小姐……王琦,你知道这是在干什么吗?你知道这是在用自己的身体挣钱吗?!”
  我震惊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声音大了些,王琦赶紧拽着我坐下,皱着眉头让我小声点:“嘘!这么大惊小怪干什么?都是挣钱,没你想得那么不堪。”
  我看着她,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这个两个月前还每天捧着书本,立志要高考考上大学的女孩,现在竟然成了酒吧里的陪酒女。
  我下意识端起面前的酒杯喝了一口平复心情,但想起这杯酒三位数的价格,心里瞬间又平静不了。
  “我劝你最后一句,有些钱是不能挣的,小心把自己的人生整个赔进去!”
  我和王琦不欢而散,我重新回到电子厂,蹲在阳台上洗衣服,酒精后知后觉的开始发挥作用,心里乱糟糟的,脸上热得快要烧起来了。
  正好隔壁宿舍新来的小姑娘来敲门,捂着肚子怯生生地问:“小绾姐,我今天生理期难受,晚上的班想请个假……”
  “我床上有请假单,你自己写一个,记得自己找人替班就行。”
  小姑娘声音弱弱的,还带着我听不太懂的南方口音:“我是新来的,没什么熟悉的朋友……”
  她后面的声音越来越小,口音太重我还听不懂,心里原本就有的烦躁再也忍不住:“找不到人替班就别请假,想挣这份钱就别这么多事!”
  小姑娘被我吼的浑身一抖,手脚无措的看着我,小声说了句对不起,转身走掉的背影像是逃跑一样。
  我停下手里搓衣服的动作,话一出口就有点后悔,不论如何我也不该态度那么差,刚想把人叫回来,可小姑娘已经跑远了。
  “啪”的一声,我把火气都撒到手中的衣服上,往盆里一扔,激起一片水花。
  那天晚上我睡得很不安稳,中途还起床吐了一次,郭老师说可能是喝酒喝多了,问我酒量怎么样。
  “不知道,”我摇头,实话实说:“这是我第一次喝酒。”
  郭老师帮我拍后背顺气:“那你就是天生的酒量小,以后尽量别沾酒。”
  我胡乱的点点头,吐完以后又爬上床睡觉心里还惦记着明天有早班。
  只是谁都没想到,第二天清晨醒来听到的第一个消息会是昨晚生产线上发生了意外,那个找我请假没成功的小姑娘被机器压断了整条右臂。
  第25章 官司与和解
  出意外的生产线被封起来,半干的血迹还留在冰冷的机器上,挺着啤酒肚的秃头经理指挥人用蓝色防水布暂时盖住,像是打了一块拙劣的补丁,试图掩盖昨晚发生的一切。
  但谁都知道发生了什么,一个刚成年的女孩失去了右手,永远地成了个残废。
  我赶到医院的时候,小姑娘已经从手术室里出来了,她戴着氧气面罩,面色惨白如纸,瘦骨伶仃的身体躺在病床上,要不是心率检测仪还在显示着影像,看上去几乎已经是个尸体了。
  她的家人坐着火车从外地赶来,我这才知道,她母亲早逝,父亲残疾没有生活能力,来的人是她的小姨,一个同样瘦的像个竹竿的中年妇人。
  当晚把小姑娘送到医院的同事告诉我,其实医生给了两个选择,一种是手术接回断肢,但成功率只有四成,而且要自费三万块钱,后续还需要长期护理和复健。
  另一种就是截肢缝合,交两千块钱手术费用就能搞定。
  小姑娘选择了第二种,右手大臂以下只剩下空荡荡的袖管。
  我觉得像是有道闷雷在头顶炸开,全身的力气瞬间被抽走,身边的人全力扶着我才没直接摔在地上。
  我慢慢蹲下,没勇气走进病房去面对那个昨天请假还被我吓跑的小姑娘。
  “她才十八岁……那么年轻,她还有好多好多的人生要过……”
  喉咙里控制不住的哽咽,我不可置信的喃喃自语,眼泪掉在医院洁白的地板上,身边明明有很多人,明明有很多嘈杂的声音,但那个瞬间我觉得自己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到,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如果昨晚我答应了她的请假,是不是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故了?
  这个念头在心里挥之不去,像是给自己套上了一层无形的枷锁,我几近绝望地意识到——昨晚我的烦躁和脾气,让一个小姑娘的命运永远的改写了。
  我强撑着精神走进病房,问了问情况,和小姑娘的小姨寒暄了几句,临走的时候往枕头下塞了个信封,信封里装着三千块钱。
  电子厂里的同事们都在议论这件事,有人说她真是粗心大意,有人说她申请工伤大概能赔一大笔钱,还有的人说,工厂都是吝啬的资本家,根本不可能给她赔钱。
  事情果然在往大家最不愿看到的方向发展,小姑娘几天后出院,来厂里谈赔偿,经理先是好声好气的把人请进了办公室,谈了很久,估计是没谈妥,又气急败坏的找保安把她轰了出去。
  我在工厂门口看见无助哭泣的小姑娘,她刚从医院出来,手臂上的纱布还没拆,整个人消瘦的像是纸片,好像风一吹就能把她卷走。
  她见到我怯生生的打招呼,似乎半点都没有因为那天晚上的事记恨我。
  她告诉我,经理不愿意承认她这属于工伤,说厂里已经给她垫付了截肢的手术费,就算是仁至义尽了。
  “……我家还有一个瘸了腿的爸,原本我在厂里打工还能养活一家,现在我也残了,真不知道将来该怎么活……”
  说这话的时候,小姑娘那双眼睛里几乎流干了泪,只剩下对未来无尽的绝望和恐惧。
  我看着她的样子,想起妈妈刚去世的那几天,我看着遗体被推进殡仪馆,出来就变成了一盒轻飘飘的骨灰,看着遗像上熟悉的那张脸,无数次下意识地喊出声,回应我的却只有安静的空屋子。
  那段时间我也有同样的想法——将来该怎么活?
  我挺了过来,现在我握紧小姑娘的手,坚定的看着她:“总能找到出路继续走下去,别放弃。只要你愿意,我帮你找律师,咱们就算去打官司也要把你的工伤赔偿要回来!”
  从那天以后,我取出了我一年多在深圳打工的全部积蓄,只是这些也不够支付律师费,我就带着材料,沿着深圳最繁华的cbd一家律所一家律所的找过去,看看有没有愿意法律援助接这个案子的。
  深圳的夏天热的简直要把人蒸熟,我穿梭在大街小巷和高楼大厦里,同样的开场白说了不知道有多少次,碰了无数次壁,遭了无数次冷眼,甚至是被骂疯子、穷鬼、蠢货……
  因为我锲而不舍地想帮小姑娘打官司要工伤赔偿,电子厂把我开除了,秃头经理把我的行李从几层楼高的宿舍窗户扔下去,被褥衣服散落一地,周围围满了看热闹的人。
  “吃饱了撑的多管闲事!老子就让你知道知道,什么叫胳膊拧不过大腿!”
  我仰头看着站在阳台上的经理,阳光刺眼,汗水顺着发丝滴到眼睛里,刺刺的疼,我不得不眯起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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