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我毫不犹豫地答应了静姐,背着自己不多的行李,重新踏上离开深圳的火车。
那是2012年的春天,六年前我离开兰越来到深圳,带着过去的痛苦和对未来的迷茫,六年后我离开这里,坐上去北京的列车,身上还背着那个旧背包,包里装的行李和六年前没什么变化,人却是已经几乎找不出和从前的丁点相似了。
我离开的那天没告诉任何人,但王琦还是不知道从哪儿得到了消息,她来火车站送我,我们沉默的站在站台上。
最后是她主动打破沉默:“你去了北京,要是碰上季瑛怎么办?和她说清楚你的情谊,还是继续做好朋友?”
这可真是个好问题,我从前从没认真思考过,一直有意无意的在回避,或者说,直到那晚王琦点破我的心思前,我都在自欺欺人的告诉自己,季瑛就是朋友。
一骗就是好多年,骗到自己都深信不疑。
车站广播播报着列车即将进站的消息,王琦侧头看着我,似乎还在等我的回答。
我拎起背包,甩到肩上单肩背起来,侧头看了王琦一眼,又马上收回视线。
“我不会遇见她,她那样前程似锦的高材生不会和一个酒吧陪酒女偶遇。”
我走进人群,排队登上列车,听见王琦大声喊我。
“既然不想遇见她,那你大老远跑到北京去做什么?!”
我没回答,背着身朝她挥挥手。
再见,王琦,再见,深圳。
列车缓缓开动,听着广播里播报着下一站,我歪着头靠在车窗玻璃上,心里想着终于离开了这个让人讨厌的城市。
我无论在哪儿好像都会有不愿回想的经历,所以居住过的每个地方都是我心中讨厌的城市。
静姐笑得前仰后合,笑着安慰我:“照你这个逻辑,全世界就没有不讨厌的地方了。北京是个好地方,希望能给你留下点美好的回忆。”
我胡乱点头答应着,心里赞同这个说法。
季瑛在这里读了五年书,当然会是个好地方。
第27章 重逢季瑛
北京这么大,我从没想过会偶遇季瑛,至少不该在梦巴黎的洗手间门口偶遇。
那是个平平无奇的夜晚,我从潮湿阴暗的出租屋醒来,化好妆换好衣服,打起精神维持着标准化的笑容,跟着经理穿梭在各个包厢。
今天的老板没心情唱歌,一瓶接一瓶的开酒,我灌了满肚子的各种酒精,洋的白的混在一起,脑子也连带着昏昏涨涨,觉得自己就像个冒泡的酒桶,发酵的快要炸了。
老办法,我抓住间隙去洗手间催吐,在梦巴黎,就连洗手间里都充斥着暧昧昏暗的灯光,老板看不清陪酒的小姐,小姐也看不清点了她们的老板,一切都像蒙了一层薄薄的面纱,有种梦境般的不真实。
在这种地方挣口饭吃,清醒是最重要的,我猛吐了一会儿,抱着马桶喘气休息,冰凉的触感让我总算觉得脑子略微清醒了一些。
胃里的酒精倒出去了一些,人也清爽多了,我仔细漱了漱口,还要补喷两下口气清新剂,毕竟今天的老板出手大方,把自己收拾干净是基本的敬业精神。
我准备推门出去,清醒的耳朵却敏感的听见门外的声音。
“……那个叫小绾的,什么来头?”
“她哪有什么来头,就是一县城出来的土丫头,仗着年轻长得好,在深圳混了几年,就觉得自己比咱们高级,只陪酒不陪睡。
你知道她真名叫什么吗?时绾,十万!那可是人家的目标,给十万块钱,就能包养她半年,花样随便玩。”
“切,我看她长得也就那样,再说了,像她这么早出来混社会的,早就不知道被多少人玩过了,整个一破鞋,我就不信,能有冤大头愿意花十万块钱包养她!”
我砰的一声把隔间门推开,几步走到那几个喜欢嚼舌头的女人旁边,高跟鞋踩在地上噔噔的响,我笑着看着她们:“有没有人愿意为我花钱不劳你们操心,我就算是个县城来的土丫头,现在一个晚上挣得也比你们几个加起来都多。”
“都来这里陪酒了,谁比谁干净啊?”我伸手打掉其中一个女人手上燃着的廉价香烟,咬牙切齿的警告她:“有时间躲在这里说别人的闲话,还不如多想想怎么傍上一个有钱的小老板,让他给你买点好烟抽!”
陪酒的小姐之间的关系很复杂,比同事多了点嫉妒,比敌人多了点同病相怜,这里的每个人都有大同小异的故事,来到这里挣钱的原因都似曾相识。
我点了根烟,低着头吐出烟雾,用余光斜睨着那几个女人,刚才我恨不得两巴掌抽碎她们那张嘴,可狠话放完了,我心里又突然有种怜悯的感觉。
敏姐说的没错,我的确是干着丫鬟的活,操着公主的心。
我心里烦躁的很,烟抽了一半就丢在地上用脚踩灭,不想再理那几个女人,转身准备走出洗手间。
“你神气什么!被人睡过不知道多少次的烂婊子!”
在我即将踏出洗手间的时候,身后又响起撕心裂肺的咒骂。
“十万!就你这样,这辈子都找不到愿意给你花十万块钱的人!你就该烂在这里……”
骂人的话戛然而止,因为我猛地转身,一把揪住那个碎嘴婆的头发,一巴掌抽上去。
“长了一张嘴就只会嚼舌头?昂?我他妈乐意叫什么叫什么,你有什么资格多嘴!”
愤怒冲昏了头脑,我再次扬起手,蓄力准备再次一巴掌抽上去。
旁边的另外几个人都扑上来想拉开我,有的说软话劝架,有的小声劝我洗手间还有其他客人,被看见了影响不好。
“我管外面有什么人!今天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管不了我……”
我话没说完,转过头,余光瞥见站在洗手间门口的那个人影,咒骂的话到了嘴边,又硬生生咽了下去。
门口的人,是季瑛。
门口站了一圈看热闹的人,但我一眼就在其中看清了季瑛的样子,算起来我们有六年没见,但她的脸在我脑海里却越发清晰。
季瑛分开人群,走到我面前只有几步距离的地方,没有上手拉开我,也没有劝架,她就只是站在那里,用那双平静的眼睛看着我,薄薄的嘴唇张开。
“薛时绾!”
我嘴唇颤抖一下,下意识轻声答应了一句,高高扬起的手放下来,眼神盯在面前的那个人身上,贪婪的描摹着她的样子。
季瑛和梦巴黎的环境格格不入,身上穿着一件半旧的白衬衫,下身是浅蓝色牛仔裤,脚上的帆布鞋洗刷了很多遍,这样一身烂大街的打扮,在季瑛身上却显得干净出尘,清瘦俊秀。
看热闹的人群散去,只剩下我们两人,她稳步向我走来,停在咫尺距离的地方。
她的面容在我眼前格外清晰,我下意识想伸手去确认这不是在做梦,但还是忍住了。
季瑛长高了,我踩着高跟鞋才勉强和她保持平视,她更瘦了,肩膀单薄瘦削,下颌线条干净利落,眉眼间距略宽,总有一种凝视着远方的疏离感,挺直的鼻梁上架着一副银色细框眼镜,镜片后的瞳孔在昏黄灯光下呈现一种冷调的琥珀色。
季瑛身上的打扮和气质在梦巴黎像个异类,她漂亮,但五官没有半点陪酒小姐的媚色,那张脸一看就没做过任何讨好迎合的事,看人的眼神冷静,严肃,端庄。身上洗衣液的味道闻起来反而像油墨香气,大概这就是所谓知识分子的独特气质。
这样的季瑛让我下意识感到巨大的疏离感,我一方面恍然意识到,我们已经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了,但另一方面,我想要靠近她的欲望更加强烈了。
我有些懊悔,我们的重逢不该这样仓促,不该在梦巴黎这样一个鱼龙混杂的大染缸里,我更不该让她目睹我打架骂人的场景。
我该找个休息日郑重的约她出来,挑个档次高的西餐厅或是咖啡店,换上那条哪儿都不露却能显得身材很好的贵裙子……
“薛时绾。”
我的思绪被打断,她在北京念了五年书,现在普通话听不出任何家乡口音了,声音清冷,像是冬天缓缓落下的雪花。
她看着我,轻声说:“你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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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那天晚上推了本来要陪的客人,跑到化妆间找到静姐,开门见山就是一句:“姐,借我身衣服!西装衬衫那种!”
静姐瞪大眼睛看着我,像是在骂我脑子又哪根筋搭错了,最终还是翻箱倒柜的帮我找了一件皱巴巴的职业装,我脱掉身上混杂着各种烟酒味道的性感短裙,换上职业装。
我抬起袖子皱着鼻子闻了闻,下意识想喷点香水遮盖在杂物间放久了的霉味,但刚拿起香水瓶就想起来这是瓶a货。
做这行的,身上基本都是假货,就算有时候客人送两件正品,我也会立马送到二奢店换成假货。
开玩笑,虚荣归虚荣,但一个包哪有真真切切捏在手里的钞票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