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见谢知珩饮下汤药,不复方才低沉抑郁,李公公收来空碗,到外间使人传膳。
  早早热着的膳食一人一人的端来,将圆桌铺得满满。
  有人试毒时,李公公已为谢知珩穿好衣裳,今日不见诸臣,便未着太子袍服,只套了件常服。
  处病中,谢知珩胃口不好,只用了几口,便挥手让人拿走。
  李公公担忧不愿,但还是遵从,只是让人送来谢知珩喜用的糕点,摆在他手旁。
  “外头怎又闹?”
  撑起精神,批阅奏折时,谢知珩听到外间的声音。
  太监跑来,李公公才知道,告与谢知珩:“是小殿下,今日大抵晕觉,困魇,哭着找殿下。”
  对这个孩子,谢知珩着实不喜。
  他的出生伴随整个皇宫的噩耗,太子妃因他难产而死。天后于当日害病,躺于榻上不起,没几日,也病逝。
  谢知珩抵着额头,重重呼出一息,勉强道:“让人抱来。”
  阿娘的劝诫在耳边萦绕,逼得谢知珩接受这个孩子。
  天后:“珩儿,阿娘知你不爱这孩子,也许他是你此生唯一污点。或许日后,你会怒极而摔死他。”
  “可阿娘想说,他毕竟是无辜的,衡遇也是被受侵害的无辜者,你不可以异样眼光看他们。”
  “毕竟是皇室血脉,留他一命,留他平安喜乐便可。”
  平安喜乐,那孤呢!
  困扰的噩梦再次袭来,谢知珩咬牙想抑制,但浑身颤抖,握朱笔的手指也抖得不行,几乎要在奏折上画下重重一横。
  涌上的怒与怨充斥全身,朱笔往地上一摔,又起身太快,猝不及防,手旁的糕点被牵扯,摔落在地。
  “啪!”
  碟碎的声音太响,震得宫内几人匍匐不敢,在谢知珩重怒之下,连声音都是错误。
  除一人。
  方被抱进的谢以楠本就惊吓未去,又遇谢知珩生怒,父亲通红极怒的眼眶,虽没看向他,却也如恶鬼般害怕。
  “哇呜呜,不要、不要父王!”
  谢以楠哭着缩在奶姆怀里,双手捶打,不愿让李公公抱他。
  李公公眼露无奈与退不去的担心,既想安抚小殿下,又想去瞧瞧谢知珩可否受伤。
  “先抱小殿下下去吧。”
  李公公摸了摸谢以楠的发顶,慈善和蔼的笑意,与刻意捏造的丑角脸,倒是让谢以楠不再哭。
  等人不在,李公公走到谢知珩旁,端来浓茶,让谢知珩稍微缓缓。
  “今日的龙涎香,燃得不太够,让殿下受惊了。”
  李公公亲自去点,无色的香云此刻化形般有了实质,浓郁地欺压指尖,又似薄纱般笼罩谢知珩,将他拉入看不清的迷雾中。
  这纱般的烟云,倒让李公公想起几日后的游街。
  “新科状元已出,过几日便是游街夸官。本该钦点后就进行,可殿下仍在病中,便迟了几日。”
  “等游街夸官那日,淮阳巷该有多热闹。”
  谢知珩点点头,方想开口,控不住的咳嗽又起,一声又一声欺着他哑痛的喉咙,唇瓣也干白。
  二十三年的游街夸官,该是熹始帝这二十几年里最宏大,也最热闹的一次。
  虽迟了几日,却让礼部极尽全部之力,连素来喊穷的户部也不曾堵礼部尚书的条子,盖章盖得极快。
  大盛建都才三百多年,历经帝王无数,科举开恩许久,可连中大/三/元的学子却只三位,还得包括今科的这位。
  文人为此,莫不欢喜,群臣也百喜。
  这月乔尚书都少骂人几句,御史台上参弹劾的折子都少。
  一洗自熹始十九年来,萦绕在大盛的衰气,也让谢知珩的威望更胜。
  太子监国期间,便有高中大/三/元的学子,若是登基,那可莫不敢想!
  太子乐,文官喜,百姓为之皆欢,人间热闹非凡。
  淮阳巷建有二楼的茶馆酒楼,甚至花楼里,都没了椅子。欺欺压压,挤了不知多少人。
  人太多,哪怕身为太子的谢知珩,也只占了那一小方雅间。
  其余雅间,都是以六部、三省为点,聚了不少官员,只为目睹这百年难一遇的游街夸官。
  “辛苦兵马司了。”
  谢知珩轻笑,锦帕捂着嘴角,抑住将出的咳嗽。
  他可不能,在这个关头,害人兴致。
  堵得太紧,喉咙止不住的痉挛,腹中犯起重重反胃,要吐不吐,难受得厉害。
  谢知珩死死咬住唇,不让其散出。病白沉暮的外相,瞳眸通红,抹了层脂粉在眼角,又因泪而扩散。
  “殿下!”李公公搀扶着他。
  谢知珩全身无力,手紧紧握住木栏,压在其上才不至于跌落地上而凌乱崩溃。
  眸眼远望,耳旁的欢呼声不绝,往日里矜持、克制自我的官员此刻丢了礼数般,挥舞手中绢花。
  诸府上的女公子着日常出门惯用的男装,绸缎扎成的花枝已藏不起,没等人来,就抛掷下去。
  绢花与花枝,为那位状元郎,铺就一条花团锦簇的花路。
  花楼处的女儿家也不甘落后,血色细纱从高楼垂下,因风而起,在人眼前飘逸,或堆积在掌心,弱弱似水,好似难以紧抓。
  可若有人伸出手,只轻轻一扯,便是一段露水佳缘。
  他们在欢呼,他们在欢喜,为新科状元而雀跃,也为他造就一场锦绣前程路。
  “咳咳!”
  撑不住,谢知珩跪落在地,上身弯曲,抵着膝盖,重重咳嗽。
  一道又一道的起,始终不停,似要让他将五脏六腑全咳出来似的。
  李公公在旁手足无措,只得捧着茶壶与杯盏,递给谢知珩,让他稍微缓缓。
  热闹非凡的花街,与死寂沉沉、莫不敢言的东宫。
  困受病中,而走向暮时的统治者,与他那兴兴向上的王朝,看得见的繁华与盛世。
  只叹,无常。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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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赶上啦!
  痛经痛得想哭,但还是赶上了qaq。
  第17章
  “轰隆——噼里啪吧!”
  遮掩天地的朦胧朱纱,于轰隆中炸裂火线,日光还算炫亮,烟花不如夜间那般绚烂,却仍能夺取众人的注意。
  “怎白日里也放那爆竹?”
  “火树银花,还得夜天里瞧得惊人,可今时来看,不输夜间的美。”
  “狗养的玩意,礼部那群混小子,居然敢放火树银花!”
  乔尚书怒然拍桌而起,震得盏内白水也颤动,四溅开来。
  旁同官署的户部属官先受了上官惊吓,又忙拦住要与礼部周尚书决斗的上官,边拦人边劝导。
  “乔尚书消消气,周尚书也没花多少银两,都控制在你规定的范围内。”
  “是呀是呀,今天可是个好日子,别为周尚书动了肝火。”
  ……
  也不知户部尚书位置是被人下了降头不,哪位官员坐上,都成了死抠死抠的铁公鸡。
  三省宰相被骂了遍,甚至有时,连谢知珩,都被乔尚书喷了好几嘴。
  谢知珩叹气:重臣,掌户部、国库的好手,骂不得!
  “周小子你给我等着,本官不联合御史参你个狗血淋头,本官跟你小子姓!”
  被人拦得无法动弹,出雅间时,乔尚书还被死守着的宰相抱住。
  他们轻声细语,温柔安抚暴躁的乔尚书,大好日子,可不得出任何差错。
  被谩骂的周尚书为此敲响了谢知珩雅间的门,李公公才打开一条缝,周尚书闪身钻进去,又招呼李公公忙关紧门。
  可别让乔尚书这疯狗进来。
  周尚书:“殿下救我!”
  “……”
  谢知珩推了盏浓茶给他,让周尚书缓缓。
  转眸望向依旧闪烁的火树,混杂众人的欢呼雀跃,将气氛推送到高点。
  谢知珩伸出手,病白泛冷的缝隙中,连光都被破碎,连天都被侵蚀,好迷蒙。
  又在叫唤了,谢知珩跟随众人的呼声,勉强撑着身体,见那迟迟未来的新科三甲。
  抛掷的漫天花枝里,朱红细纱,不及状元郎满身红,由光熠熠生辉的绸子,都没他桃花眸里流转的水华诱人。
  绯落圆领,金华乌纱,织金披红。
  素来是衣衬人,可今日,这身状元袍子,却沦为他的陪衬品。
  高坐大马上的状元郎,时值二十弱冠。
  骄矜自大,是才华增添他眉目的傲气,任谁投来的细纱花枝都接住。多情眸眼,望向何人,具是情深难忘。
  抛落的细纱受风吹拂,拂过状元郎的鬓间。不小心蹭过眼皮时,痒得他眉睫颤颤,似花间翩舞的凤蝶,惹得众人惊艳。
  万千欢呼,于此刻戛然而止,连爆竹都为他止住。
  那朱红细纱略大,因风舒展,遮了人这似玉似花的貌。
  尾处连卷,坠落他纱帽,或是披了红盖头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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