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章
仍是少年模样,神情却平静麻木,毫无情绪波动。
更为可怖的是,自它的腰腹往下,是庞大的……铜制熏炉。
鎏金镂空铜炉,约有一米高,半米宽,造就时各处都刻画着细小的花纹,正面为祥云,侧面边缘辅以葡萄花鸟纹,底部是四足弯曲的铜脚,长袍微垂,半遮半掩将其盖住,但仍能窥见其底下用来稳固身躯的“足”。
谢春酌怔怔得看着它,从对视到垂下视线,他能看见面前的“器人”熏炉里面烧起的火光,细微的火苗跳跃着,香味就从中而出,落了满屋。
得偿所愿见到了人,谢春酌却莫名地无言,一时之间,竟无法将自己的诉求说出来。
“……你……”
谢春酌张了张嘴,稳固心神,正欲再度开口,可话音一出,不远处廊下焦急等候的众多小太监突然快步朝着他们奔来。
“……谢大人!”
谢春酌下意识往他们的方向看去,什么都没看清,只隐约瞧见了一抹明亮的黄色,之后便闻到了一股浓郁的香味,接着眼前一黑,直接朝前倒去,失去了意识。
再度醒来,是半梦半醒间。
谢春酌整个人仿佛蜷缩在某个密闭的空间内,周身热气腾腾,香味扑鼻,熏得他睁不开眼。
而他也不必睁眼,因为摸索之下,四周都是窄紧的空间,容不下第二个人,而且当他的漂浮昏沉的思绪慢慢回笼时,他察觉到自己应该待在了一个圆形铜铁所铸造的球体中。
他现在在什么地方昭然若揭,但出乎意料的是,他并没有感到灼烧的痛苦,对□□的感知也变得轻飘飘的,像是一缕魂魄被包裹在香炉当中。
只是为什么魏异要把他裹进身体里呢?
“你刚刚去见了谁?”说话的人声音混浊而沉重,带着兴味。
似乎是听了身旁太监的话,他又笑呵呵道:“哦……谢春酌,那位状元郎?朕现在还记得他呢,真是生了一幅好样貌,比之传言中倾国倾城的美人也丝毫不逊色,朕本来想叫他当探花郎的,只是三元及第,实在是祥瑞之兆。”
“你喜欢他?”皇帝凑近了问。
谢春酌自熏炉镂空处窥见外面明黄色的龙袍,皇帝衣衫穿得随意,腹部鼓起,肩膀与手臂却骨瘦淋漓,干枯的皮肤上布满黑紫、青紫色的细小脉络。
“你要喜欢他,朕叫他进来陪你。”皇帝话语声调变得痴迷而飘然,“……朕也喜欢他,无论是做成器人,还是充当朕的爱妃,都是不错的选择,那张脸和皮囊太好看了……如斯美人,合该待在朕的身边伺候朕。”
谢春酌登时毛骨悚然。
他下意识屏住呼吸,不敢放松片刻,生怕被外面的人发现。
皇帝说完那些话后,顿了顿,像是在倾听着什么,随后叹口气道:“只可惜丞相不像荣国侯识趣,朕要是把人带进来,说不定不过半日,丞相就要协同朕那好儿子一同闯进皇宫,要朕收回旨意,做个明君了。”
儿子?是说魏琮吗?
谢春酌明白这句话所带来的含义,聚精会神,攥紧手继续听。
“哈哈哈……真是没想到,朕居然还有儿子,朕以为这江山,这皇位,真的要让给那些迂腐愚蠢的宗室子了呢!要不是那孩子被找回来,说不定荣国侯世子就是我的新嗣子!”
皇帝哈哈大笑,笑声愈发癫狂,“……我不在乎,不在乎一切!他们想要什么就拿走吧!我要长生!我要修仙,我要与天同寿,不死不灭……”
金碧辉煌的寝宫里只有皇帝一人的笑喊回荡,众人屏息低头,不敢言语,而唯一能讨皇帝欢心的“人”,还是半人半器。
谢春酌惊惧,心下又涌出喜悦来,皇帝并不是无子嗣,而是子嗣流落在外,看情况还是丞相将这位皇子带回来,与其关系斐然。
魏琮不是板上钉钉的皇位继承人,他还有竞争者。
而他即将与丞相府结亲,之后便与下一任储君关系紧密……
“陛下,殿下求见。”
皇帝的笑声骤然停止,他“哦?”了一声,道:“他不是向来不爱进宫吗?怎么突然想起来见朕了,叫他进来吧。”
殿门缓慢打开,光线自外涌进,谢春酌看不清殿内场景,却能在浓郁的香味一瞬被风吹散,日光闪动下,知道那位皇子走进殿内。
殿里一切声音都很轻,地面像是铺了厚重的毯子,人踩在上面无声无息。
“儿臣参见父皇。”
谢春酌愣住。
这声音怎么那么耳熟?
他俯低腰身,靠近镂空的熏炉边缘,透过那一点缝隙往外看。
像是为了帮他,他的视线穿过了飘荡的白雾,高高的落在了宫殿上空。
他终于看清了那位皇子的脸,也看清了对方的身形……是何等地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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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大人!谢大人?你醒醒啊谢大人——!”
惊慌担忧的叫声自耳边传来,谢春酌肩膀被狠狠一推,他猛然惊醒,坐直了身。
他瞪圆了眼睛,呼吸急促,扭头便看见之前给他带路的小太监长舒一口气,道:“还好您没事,真是吓奴才一跳,您睡着了,怎么叫也叫不醒,奴才还以为您出事了呢。”
“……我睡着了?”谢春酌怔怔地问。
小太监点头:“是呀,您睡着了。”
话罢又看向了他前方摆放的烛台,疑惑道:“您刚刚是点燃烛火了吗?怎么那里还残留着一点烛泪?”
谢春酌闻言,朝着他说的方向看去,确实看见了烛台底部残留的一点烛泪,白而透明。
是梦,却也不是梦。
谢春酌的指腹摸过那滴泪,心想:他还是赌对了。
第165章
一觉方醒, 却觉神魂于这宫中飘了一圈回来,身上沾染着淡淡的香气。
小太监在旁紧张地看着谢春酌,生怕他因病而晕倒,自己得了个办事不利的下场。
谢春酌对他笑了笑, 安抚:“我没事, 不必担心。你带我去太医院吧。”
小太监松口气, 忙不迭点头:“好!谢大人请随我来。”
只是走至门口, 几个人影至廊下而来, 其中一个谢春酌还曾经在上朝时的大殿上见过, 那是侯立在皇帝身旁的总管太监——钱公公。
“哎呀谢大人身子可好?”钱公公面容和蔼, 一团和气, 走到谢春酌面前,浮尘搭在臂边, 眉头皱起, 好似十分担忧,“陛下得知您病了, 特地派咱家来这里看看您呢。”
“多谢陛下忧心,也多谢公公跑这一趟,下官现下只是有些腹痛,喝两帖药或许就好了。”谢春酌行礼, 温声道。
但钱公公来这里的目的并不是来听这些虚言的,他笑意盈盈地看着谢春酌, 从对方修长白皙的手指,身上深蓝色的官袍衬托出的雪白皮肤,乌黑的发、纤长的睫毛……真是好一张漂亮脸蛋啊。
好皮囊,难怪无论是人还是鬼还是怪,都爱得很。
“那也得太医看过了才行, 若是谢大人身子出了什么问题,不说陛下担忧,丞相大人也不会放过咱家呀。”
钱公公道明自己的来意,“皇恩浩荡,陛下特准您今夜留宿宫中,休养一番。”
官员留宿宫中的前例少之又少,即使有,也多是重臣,而谢春酌不过一个翰林院里的小小的六品小官,得此恩宠,恐怕不是福是祸。
可谁又能拒绝皇帝呢?是嫌弃命不够长,还是脖子太硬?
就连小太监看向谢春酌的眼神都变得不忍而怜悯。
谢春酌只能作出感激涕零的模样:“谢主隆恩,下臣不胜感激。”
钱公公满意点头:“既如此,谢大人就随咱家走吧,待会儿太医自会来替您诊脉。”
话到此处,他还善意安抚了一句:“别怕,陛下可是十分看重您的。”
谢春酌心下一阵恶寒,腹诽着想,如果这看重是想要把他收入后宫,亦或者炼制成器人,还不如不要。
如若换了个胆怯的人,如今或许会不顾一切地离京,但谢春酌为了进入这皇城中央,登入朝廷殿堂,付出的东西太多了。
从寂寂无名的村野小子到人人夸赞,光风霁月的状元郎,这一路的风雨,经历的苦,他怎么能佯装毫不在乎地抛去?
即使是死,他也要死得其所,死得心甘情愿,死在这宫城之中,用自己的血留下深刻的痕迹。
他对着钱公公微笑:“我怎么会怕呢?皇恩浩荡,下官只会为了陛下的仁慈与威严心生敬仰。”
钱公公眼中闪过讶异,笑着点头:“丞相大人与陛下都没看走眼,谢大人是聪明人,定然能比所有人都走得更远,更高。”
既然是聪明人,那么多余的话就不必说了。钱公公携带着谢春酌来到了后宫中的一处偏殿之中,比起不久前小太监带他去的偏殿,可谓是云泥之别。
甫一进门,浅淡的香味飘然而来,入目是珠帘,随风而动,发出叮当的碰撞声,清脆悦耳,仔细一看,皆是大小一致的粉白色珍珠,色泽莹润美丽,在日光下散发出晕染开的浅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