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8章

  再定睛一看内里,布置精致昂贵,桌椅床榻皆是上等良木制作而成,柜台桌面、案几摆放的物件无一不是珍稀之物,细细一看,就连屏风后随意挂起的仕女图,都是大家所作。
  钱公公笑眯眯道:“谢大人今夜就在这里住下吧,如有什么想要的,差遣那些个奴才们便是。”
  “多谢公公。”谢春酌话罢,又迟疑着询问,“这处宫殿是哪位……居所?未免下官唐突惊扰对方,还望公公解答。”
  皇帝是有男妃的,谢春酌可不像惹了一身骚。
  钱公公见他如此谨慎,笑言:“谢大人且安心住下吧……这宫殿,原本是……荣国侯的一位公子所住,只是不过半月,他便离去了,陛下心爱他,这宫殿自也没撤下,况且这只是偏殿,而不是主殿,没什么关系的。”
  谢春酌闻言,心下一动,立刻就明白了钱公公口中的人是谁。
  他抬头看向钱公公,却见对方意味深长地看着他。
  不知是想到了什么,钱公公将要离开时,突然道:“这里离国师的居所也不远,说不定谢大人还能遇见他呢,这可是天大的福分。”
  谢春酌惊讶,随后回神,对着钱公公道:“多谢公公提点。”
  或许是以为晚间魏琮这个半人半器的东西会来吓人,又或许是怕皇帝一时兴起来磋磨人,总而言之,钱公公对谢春酌卖了个好。
  他虽然是皇帝的贴身太监,自小跟随,但他也是人,是人,就有私心,是人,就怕死。
  这个皇朝距离改朝换代不远,到时候他该何去何从呢?
  钱公公对谢春酌低头一笑,转身离开。
  谢春酌目睹他的身影消失,转而看向了身旁侯立着的其他人。
  皇帝将他留在宫中,恰好证明了他的梦是真实的,魏异确实来见过他,皇帝也确实有个流落在外的皇子,而这皇子,还是他的熟人……
  想到这里,谢春酌面色不由变得冰冷。他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也会为人所骗,难怪……难怪他总是觉得“姜姑娘”不对劲,对方刻意的靠近与亲密,皆是有所缘由。
  恐怕谁也想不到,堂堂皇子,流落在民间时居然做过山匪,劫掠百姓,在被寻回时,又男扮女装,假装丞相府的千金,想要和他定亲。
  当初下定之前,丞相府二夫人那句“大造化”,也是由此而来吧。
  一旦闻羽登基为帝,他必定成为对方的禁脔。
  可魏琮登基,他又能讨到什么好处呢?
  穷途末路,即使将前路看得清清楚楚,他还是无计可施。
  难道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走向绝路吗?
  皇城之下,天法连绵,他怎么可能没有一线生机?
  谢春酌站在殿中,目光穿过未闭紧的朱红大门,长廊竹帘,风声阵阵,晴朗的天色似也被飘来的云遮挡住,这一切就像是暴雨倾盆前的警告。
  在殿内太监宫女疑惑不安的目光下,电光火石间,谢春酌竟莫名想起了钱公公临走前的那句话。
  ——国师住在附近。
  静谭。
  谢春酌只见过对方一次,却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这位国师似乎真的通晓天地之事,他的来路与去路,对方一清二楚。
  但他会帮他吗?
  当初在大华寺的后院,闻羽与他相见,静谭是否也参与其中呢?
  ……或者说,怎么样才能让静谭帮他呢?他还有什么筹码?
  魏异已然成了器人,陪伴在皇帝的身边,魏异留给他的最后一点白烛燃烧殆尽,换来的信息只够他突破迷障,不受人蒙蔽。
  魏琮、闻羽虎视眈眈……皇储争位之下,谁又能获得最终的胜利?
  万千思绪最后归为了一点。
  谢春酌心想:无论是死是活,无论是陷阱还嘲弄,他都要去试一下。
  既然他们拿出了能引诱他的东西,那么他就敢去拿。
  不成功便成仁,生死何惧?无非黄泉路下,再来一遭。
  心脑清明,他看向殿内的几名宫女太监,温声道:“我身子不适,想休息一下,你们先出去吧,太医若到了,再喊我。”
  “奴才遵命。”
  几人游鱼一般退出,殿门关闭,谢春酌步入内间,床榻之上,绫罗绸缎,香气扑鼻,坐下时,被褥柔软,他自躺下,等待夜幕降临。
  晚些时候,太医提着药箱步履匆匆来帮他诊脉,摸着胡须道:“大人脉象并无大碍,午间疼痛大抵是吃了与身体相克的食物,所以才会出现腹痛的症状,此事可大可小,大人千万要小心注意,莫要再食。”
  “大人可知自己午间吃了什么?”
  谢春酌当然知道,是他故意叫仆从做了他不能吃,吃了会身体不适的菜食,否则他怎么能演出如此真切的疼痛模样?
  他微微蹙眉,对着太医摇头:“一些寻常饭菜罢了,或许是里面添加了些许佐料,我食海鲜之物会不适。”
  “原来如此。”太医恍然大悟,“近日有些商人入京,带了一批海货,有晒干的货品揉碎碾成粉末,放入饭菜增添风味,颇受人喜爱,或许是采买时买了些,厨房做饭又不讲究……”
  话到这里,腹痛的原因已然了结,因着谢春酌症状已过,太医便只开了两贴温养身体的药以及安神汤,让太监带去煎好,再给谢春酌饭后送服。
  谢春酌送太医离开,夜色深深,宫内点了灯,一眼望去,连绵灯光璀璨夺目,像是点点星光。
  不过很快,一滴接着一滴的泪从天上落下,将这些星光打落,吹晃,变得黯淡。
  下雨了。
  谢春酌眯起眼睛,燥热的风携带着湿冷的雨扑面而来,冲淡了皇宫内萦绕的香气。
  他仰起头,看向了不远处,那里站着一个身披袈裟的人。
  细密的雨雾如层层叠叠的帷帐垂落,静谭手持佛珠,与他相望。
  第166章
  静谭来得突然, 又似理所应当。
  若他早有算计,现下与谢春酌见面就是最好的时机。
  算起来,这仅仅只是他们第二次见面而已。
  隔着雨幕,二人遥遥相望。
  侯立的宫女太监瞧见静谭, 压抑着惊呼, 齐齐看向谢春酌, 等待着对方吩咐或行动, 但他们却没想到, 谢春酌站在殿檐之下, 静立片刻, 竟无视了静谭, 转身入殿。
  更令他们震惊的是,在谢春酌进殿的下一秒, 静谭居然步过长廊, 主动走到了殿门外,推门而入。
  朱红雕花门窗紧闭, 内里灯火摇曳,似在风雨里闪动。
  殿外细雨如雾,殿内又何尝没有一场无形的风雨呢?
  谢春酌进殿后没有言语,但殿内伺候的太监宫女们窥他神情, 又见静谭挥手让他们离去,再细细揣摩谢春酌脸色, 见他没有反驳,便低着头退了出去,守着殿门。
  “大师怎么突然来见我了?”谢春酌坐在桌前,拿起茶盏,上面的茶水清澈, 泛着淡淡的青绿,是今年刚采的新茶,嫩而清新。
  静谭立在原地,看了他片刻,才迈步走向他,在他对面坐下。
  谢春酌抬眸,仔细打量面前人的模样。
  静谭很年轻,年轻到叫人无法相信他的造就与能力,但也恰恰是因为年轻,坐到如此高位上,竟也不轻浮自得,倒叫人刮目相看。
  无论他到底是否有真材实料,光凭借他的品性,就足够让人选择拉拢合作。
  “你想要什么?”谢春酌开口问他。
  知道他的来路,拿捏他的把柄,静谭却从来没有威胁过他。这是为什么呢?难道此人所图甚大,不屑在此时来抓握他吗?
  静谭到底想要什么?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接近他?
  他等待着静谭的答案,可静谭静默片刻,突然说:“我天生异瞳,生而有异。”
  谢春酌看着他的黑白双瞳,确实神异,寻常人生出白瞳大多于视力有碍,但静谭的白瞳不仅清亮有神,甚至隐隐透着一股神性的光华,慈悲平静。
  “我不知生母是谁,不知来处,生下来便被放在庙前,由主持收养,自庙中长大,学习佛法,直至下山。”
  “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谢春酌在他停顿时问道。
  装可怜?静谭有什么好装可怜的?
  “我自晓事起,就知道,我有一劫。”静谭看着他。
  谢春酌怔愣,回神,“……你的意思是,我是你的劫数吗?”
  “或许。”静谭给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谢春酌觉出了几分可笑,又觉出了几分惊悚。
  当一个人把你视为他的劫数,他会这么做呢?如果是他,他会先下手为强,将其斩杀,以免后患无穷。
  “你想要什么?”谢春酌第二次问出这个问题。
  他俯身,目光紧紧地看着静谭,企图从对方的神情姿态中窥出端倪破绽,但很遗憾,静谭一动不动,甚至对着他微微笑了一下。
  “万般苦难,皆是缘法。现在,只有我能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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