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
  “下雨了。”
  客栈内,魏异站在门前,突然说道。
  一楼大堂清空一片,唯剩掌柜与小二躲在柜台后面装木头,以及魏异身后不远处,坐在桌前神色冷漠的魏琮。
  门外守着侍卫,身形挺拔,腰间佩剑,一片肃然之色,雨水溅射到他们身上,反而增添了几分冷意。
  秋意寒凉,再过个把月,冬季就该来了。
  魏异微微仰头,看着天际,雨雾撩然,天光大亮了。
  他们现在离京城不远,再赶半月路,便就到了。
  到时候,能看见谢春酌吗?
  他还能看见他吗?
  他……还能再亲亲他吗?
  魏异抬手,抚住自己缓慢跳动的心脏,风雨飘然吹来,浅淡的异香自他身体吹出,闻到的人不由神色恍惚,双眸失神,但很快,又在回过神后面面相觑,颇觉怪异。
  “臭死了。”魏琮冷声道,“回你的房间去,别在外面乱跑。”
  魏异没有反驳,回头看了他一眼,最后转身踏上楼梯。
  二楼转角处,荣国侯恰从内里走出,身上携带一股暖香,与外面的冷意相冲,香味飘荡在空中,魏异脚步一顿。
  荣国侯微微眯起眼睛,看向魏异,眼中闪过满意之色。
  “早些休息。”荣国侯慈爱道。
  魏异不语,垂下头,越过他离开。
  而楼下的魏琮闻到香味,抬头看了一眼,见荣国侯笑容满面地下楼,不由厌恶地抿紧唇,猛地起身,在对方下楼跟他打招呼之时,大步流星地从对方身前走过,上楼离开。
  荣国侯脚步微顿,但终究还是没说什么,只是悠悠叹口气,对掌柜的笑道:“孩子难养!”
  掌柜的讪笑,不敢多言。
  楼上。
  魏琮满脸烦躁地摔门进屋,阿金见他神色,悄悄退出去。
  屋内只剩下魏琮一人,魏琮静立片刻,听见雨声渐大,上前端起桌面的火烛,单手推开门,迎来一片淅沥的雨色。
  越靠近京城,魏琮的心越焦躁。
  为什么呢?
  魏琮蹙紧眉头,抬高火烛,火光摇曳闪烁,几乎要被风雨所吹灭。
  他憋着的那股气突然散了。
  魏琮放下火烛,任由风雨扑灭它,落在自己的脸上。
  雨太大了。
  外面什么也看不见了,也不知道谢春酌现在在哪里,会不会淋雨。
  他……会想起他吗?
  ……
  “姑娘,雨下大了。侍卫说前面有村庄,不如我们就此落脚吧?”
  婢女掀开马车帘帷帐,被风雨扑了一脸,慌忙松手,任由那厚重的帘子掉下,擦了擦脸,小心翼翼地看向坐在自己身侧的“姑娘”。
  “姑娘”此时已经是一头乌发披散,散发着微湿的水雾气息,以及浅淡的……腥味。
  婢女知道,那是血的味道。
  因为“姑娘”从衣领到裙摆,都溅射上了鲜艳的红,那是无数个被一剑穿心,获砍下头颅的敌人留下的,属于胜者战利品的痕迹。
  这一路上,婢女忘记来了多少波人了,三次?五次?七次?
  但每一次,都是“姑娘”胜利了。
  每一次,他们队伍都会死人,镖师死完了,到下一个城镇府内,又有源源不断的人补给,从可以随意玩笑混在一起的人,成了不苟言笑,高大冷漠的侍卫。
  婢女不敢去想这其中究竟有什么秘密,她只知道她不想死。
  不想死,所以要听话。
  她再次怯怯地看向“姑娘”,想要得到答复。
  只可惜,“姑娘”听到这话,眼皮微抬,随后睨了她一眼,懒洋洋道:“下雨了?有多大?”
  说完就看向了帘子。
  婢女闻弦歌而知雅意,赶忙去掀开帘子,任由外面的风雨扑进温暖的马车内。
  她看向“姑娘”,等待着“姑娘”的下一步吩咐,却没想到对方看着外面的雨水,突然怅然,喃喃道:“……下那么大的雨,也不知道那小混账现在在哪里……该是吃点苦,好后悔逃走……”
  “……真是的,我是会让他有危险的样子吗?早知道就该绑起来了……”
  “姑娘”闭了闭目,对她抬手,让她放下了帘子。
  婢女应好,松手,但因着方才的举动,头脸皆湿润。
  她拿出帕子给自己擦脸,不自觉地想,“姑娘”说的小混账,莫不是谢公子吧!?
  那日在驿站,谢公子逃走后,一直未归,“姑娘”对谢公子,该是惦念着的。
  只是这雨……可真大啊。
  ……
  “大师,此雨何意啊?”
  皇宫内东侧的一处庞大的宫殿内,红柱高悬,木牌挂满各处,风一吹,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红黄细绸布飘然,于这倾盆暴雨之中,翩然起舞。
  钱公公手持拂尘,在廊下匆匆而过,跑入殿中,还未拍打身上沾染的水珠,便见殿下门前立着一道修长出尘的人影。
  他脚步微顿,下意识露出讨好的姿态,上问了一句。
  只是这话并没有得到年轻大师的回复,钱公公心下不满,正待要继续问,却见那人突然闭上双眼,轻轻叹口气:“……无意。”
  无意?
  钱公公不明白,“什么叫无意?雨下得这般大,陛下想要吃的琥珀心还没从地方送上来呢!要是雨阻碍了路程,陛下岂不是不得欢颜?”
  琥珀心便是葡萄,表皮深紫,内里如琥珀,味甜可口,如今正是成熟的好时机,地方官员为了讨好皇帝,已是连夜上书问好,顺带叫人送了顶级琥珀心进奉。
  “大师?”钱公公见人不语,不满地喊了句。
  至此,对方才微微侧头朝他看来。
  即使是早已见过对方,但钱公公看见那双黑白异瞳,仍是心惊肉跳。
  太诡异了,太奇妙了。
  一黑一白,其中蕴含的神通,是他们凡人一生无法破解的。
  钱公公倏忽间反应过来,面前这位大师并不是自己能质问的,因此头低下来,惶恐地等待。
  不多时,脚步声自身旁略过,那位大师转身进殿。
  他便听到了一声平静的话语:“无意,便是有意。缘法之人,已在路途。”
  ……
  惊雷闪过,风雨如晦。
  山洞之内,干柴堆砌而起的火光照亮了一片。
  衣物铺垫而起的简易床铺上,有一道身影从其中缓缓坐起。
  散发着热意的火焰映照出他雪白酮体上斑驳、重叠的吻痕,腰间的指印几乎要掐进皮肉之中。
  头微垂,乌黑的长发落在腰际,他低垂着头,姣美的面容呈现出冰雪一般的冷意。
  谢春酌注视着身侧熟睡的男人,手指微动,落在了对方的脖颈上。
  狰狞的伤疤在掌心之下,粗糙咯人。
  “怎么了?”季听松含糊着握住他的手腕,睁开眼睛问。
  谢春酌松了力气,顺势躺下,靠在他的胸膛上,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声,纤长浓密的睫毛遮住眼中晦暗的情绪。
  他轻声说:“……没什么。”
  第142章
  十月底, 秋意尽,冬临。
  傍晚时分,距离关城门还剩下半个时辰,京城城门口来往车辆行人众多, 有赶路来的学子, 也有提着担的货郎, 更有农人妇人, 携带孩童, 一时间看去, 竟比白日里更繁华些。
  守城卫兵百无聊赖地靠在两边城门, 数着时间, 等待换值。
  当嗒嗒马车驶来,地面震动时, 守城卫兵抬头看去, 便见一生得俊秀的青年正驾驶着马车前来。
  少见有读书人驾马的,守城卫兵心觉疑惑, 加之马车进城确实要搜查,而马车上既没有挂牌子,又没有标志——这就说明,这辆马车并不是城内有头脸的官员, 亦或者是富商府上的。
  那就更不用顾忌了,说不定还能收点“入城费”。
  要是没有路引, 就更好了。
  拿点银子,下值就能去酒馆买点酒水喝,夜里也好舒坦舒坦。
  守城卫兵如此想着,又与对面兄弟对视一眼,达成共识, 便正那辆马车缓缓停驶在城门前时,“诶”地喊了声,便迈着步伐朝前走去。
  “两位官爷,我是从南方赶赴入京参与明年春闱的举子。”青年从马车横架上跳下来,对着守城卫兵作辑,把袖口暗袋里放着的路引递过去。
  守城卫兵看见路引,心就灰了一半了。
  简单把路引看了,没什么问题,守城卫兵瞅了对方两眼,青年也识趣,从腰里掏出两个铜板给他,露出温和的笑。
  ——也不算特别识趣了。守城卫兵想。
  怎么才这两个钱?一碗浊酒都不够买的,守城卫兵看向了他身后的马车,坚信这人是在哄骗糊弄自己。
  “马车里面坐着的是同我一同入京赶考的举动子,只是路途遥远,路上他生了场病,身子不太好,因此一路必须要乘坐马车前行。”青年说,“他的路引也在这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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