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他起初答应对方干活,其实也是存了戏弄和得意的心思,毕竟堂堂举人,巴结他一个开船的,怎么不叫人快活呢?
现在回想起来,后背出汗,只觉惊悚,如果对方去参加会试过了,一旦做官,他还有活路吗?他要赌对方心胸宽广吗?
船家面色发白,干脆把荷包整个塞到青年手里,唇翕动:“这、这是您的报酬。”说完怕对方计较,慌忙跟所有人弯腰行礼,转身跑了。
“怂货。”魏琮打了个哈欠,而后又对着谢春酌笑,“你跟我姓得了,进我家门。”
话到此处,没得回话,就先一步看见阿金震惊瞪大的双眼,他这才回神,知道自己话语里面的不妥之处,真奇怪,怎么会想要让谢春酌姓魏呢?是他有什么龌龊的念头吗?
魏琮毫无预兆地笑起来,又在谢春酌看向他的古怪目光里,笑容变淡。
“怎么了?不乐意?”
谢春酌摇头:“清则兄,不要取笑我了。”
魏琮哼了声,“谁敢取笑你啊,谢解元。”
“你是谢春酌?”站立在原地的青年本来要离开,听到解元二字突然停下脚步,回头看来。
谢春酌颔首,只以为对方是听到了自己的名声,所以才认识自己,却没想到,青年又问了一句:“你住在木李村吗?”
这话一出,谢春酌本能地感觉到了不对劲。
从没有人问过他这个问题,多也是问他出身,而不是精准到知道他在哪个村里面。
倏忽间,谢春酌心跳不由加快,他抬眸,与青年对视,视线在对方的脸上与身上仔细端详,企图找出熟悉,或者曾经有过印象的地方。
但是很可惜,并没有。
“你怎么知道?”谢春酌压住心中浮起的不安,佯装诧异地问,“难道你也是木李村的人吗?我怎么没见过你?”
“我不是木李村的人,只是在你中举后听说过,这是一个山清水秀的好地方。”青年说道。
虽然得了否定,谢春酌的心脏仍被紧紧压迫着,不得安宁。
他面上笑道:“有空可以来玩,我招待你。”
青年毫不扭捏,点头:“那在下就先谢过你了。”
谢春酌又问:“不知你的名字是?”
“我叫季听松。”青年说,“禾子季,如听万壑松的听松。”
谢春酌夸赞:“好名字,人如其名。”
实则手心紧捏,在心中迅速把木李村所有的村民姓氏过了一遍,发现并没有姓季的,提起的心终于慢慢放下。
谢春酌不由觉得自己可笑,疑神疑鬼。
“不知能否和你们一起赶往京城?我会付路费的。”季听松说。
他的目的再一次显露,谢春酌看了眼他手里的荷包,不算鼓,但从之前船家在里面掏出一两银子看来,里面的银两说不定比他那村民送的鼓鼓囊囊的荷包价值还要高。
不过季听松的打算并没有错,每年赶考的学子成百上千,折在路上的少说也有三分之一,有不少劫匪与居心不良的人甚至专门就藏在山野树林之中,就等着每年劫上一笔“读书钱”。
读书人的钱,可不就是读书钱吗?
谢春酌没有贸然答应,而是看向身旁不知道在想什么的魏琮。
魏琮自然是不可能同意的。
事实上,他现在看季听松都觉厌恶,只觉这个人得寸进尺。
“你自己租个船走吧,没位置了。”魏琮摇开扇子,慢悠悠地扇风。
谢春酌看见身后阿金指向的船,做工精致,两层,一群歌姬在第一层的甲班上看着他们,身着薄纱,面容精致秀美。
“路上无聊,他们得带上,否则没人给我唱曲儿。”魏琮笑,“还是说,春酌精通音律?”
谢春酌习惯了魏琮的吊儿郎当和顽劣,把他的话当耳旁风,季听松却将眉头皱紧,不满道:“魏公子话语如此轻浮,是否不太妥当?”
魏琮眉目冷淡,语气不耐:“关你什么事,拿了银子就滚。”
要不是看在谢春酌的份上,他才懒得管季听松。
话罢,也不理会季听松,揽住谢春酌的腰就把人带着往船上走。
谢春酌也不想留在这里继续和季听松说话,面上装作无奈,对他歉意地笑笑,实则松口气,顺着魏琮的步伐离开。
季听松没有追上去,站在原地看着他们上船,等到船离开,才低下头看自己手里的荷包,以及袖口的污渍。
鬼使神差地,他突然伸出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脖颈。
他今日穿的衣衫领子是特制的,略高,恰好盖住喉结往下的部分。
手抚摸上去时,首先摸到的是衣领,而后手指牵扯,往下拉,顺着摸,是一块狰狞的疤痕。
伤口范围不大,却像是骤然炸开的烟花,斑驳而可怖。
“谢春酌。”
季听松在口中念着这三个字,脑海中浮现了对方失笑时,眼眸弯弯的画面。
“或许是我想多了。”他轻轻叹口气,转身离开。
-
谢春酌上船后,便被阿金带领着去了自己即将住上几个月的厢房。
他还记挂着手腕上的柳夔,不知对方何时离开,加上刚刚季听松的事他心里仍有疑虑,这些都是需要立刻解决的问题。
因此,他走得急切,没有察觉身后停留的魏琮在松开他的腰后,低下头看自己的手,垂下眼眸时,表情竟有几分晦暗幽深。
阿金一直在注意自家公子,见状心里咯噔一下,自个儿的脸不由自主挂上苦恼和怅然。
谢春酌对此浑然不知,他比阿金走得还要快半步,在进入厢房,他简单打量了一下四周,便打算等阿金离开后把蛇从袖子里掏出来,结果没想到,阿金一直没动静。
他顿觉古怪,扭头一看,就见对方正幽怨地看着自己,他登时吓一跳。
“怎么了?”谢春酌诧异。
“谢公子,你怎么长得那么漂亮呢?”阿金莫名其妙地说。
谢春酌疑惑:“天生父母养的,我也没办法抉择,怎么了吗?”
阿金叹气:“也是。”
他难以启齿,但最后还是靠近谢春酌,压低声音,支支吾吾地说道:“就是我们家公子……哈哈,就是他有点……你平时不要跟他走太近……我也是为了你好。”
语焉不详,谢春酌却明白其中意思。
无非就是怕魏琮成了断袖。
侯府只有魏琮一个嫡子,还是独子,自然是金尊玉贵,以后还要延续香火的,要是和男人搅和在一块,之后倒霉的肯定不是魏琮。
谢春酌对魏琮没有别的想法,至少暂时没有。
他心里平波无澜,脸上却浮现出震惊,对着阿金蹙眉严厉道:“我并没有这种念头!”
阿金慌乱:“抱歉,我也不是这个意思。”
谢春酌现在无暇去顾忌阿金的想法,退一万步说,就算他真跟魏琮有首尾,阿金这个仆从,难道还有说“不”的权利吗?恐怕还得替他们遮掩,求着他哄着他不要把事情说出去。
所以谢春酌侧开头不看阿金,而是道:“我知道你是好意,你先离开吧。”
被下了逐客令,阿金也不恼,又接连道歉了好几句,才退出厢房离开,走之前还顺带把门关上了。
谢春酌听到脚步声远去,赶忙把袖口里面的白蛇掏出来。
白蛇在睡觉,直接被他用力掐醒,眼睛瞪大,险些凸出。
它震撼:“你做什么?!”
谢春酌急迫道:“季听松是不是木李村的人?!”
第114章
柳夔被他掐得差点吐血, 闻言一时没搞清楚谢春酌口中的季听松和木李村有什么关系,又和掐他有什么关系。
不过很快,他就回神,季听松就是刚才在岸边跟谢春酌搭话的男人。
白蛇勉强从谢春酌的魔爪中逃离, 尾巴卷着他的手腕, 立起来, 与他面对面。
“我没有感应到他和木李村有血脉牵连。”
意思就是季听松的亲生父母都不是木李村的人, 就像谢春酌一样, 与木李村毫无瓜葛。
谢春酌闻言, 登时松口气。
他坐在软榻旁, “……是我想多了。”
“你以为他是谁?”柳夔幻化成人, 坐在谢春酌身旁,隔着窗纱, 日光照耀下显得粉白的眼瞳清透, 竖瞳则又带来几分冰冷。
他问谢春酌:“难不成你以为他是李家的孩子?”
李家,就是谢春酌顶替的那户人家。
李家只有一独女, 在女儿外嫁后,李氏夫妇因上山捕猎意外跌落山崖死亡,除却过年过节,族里会烧柱香外, 自此在木李村中销声匿迹,直到谢春酌回来, 木李村的村民才知晓李家女儿外嫁生了一子,考上秀才。
只可惜李家女儿生子难产,损耗身体,又得知父母的事后郁郁寡欢,在得知儿子中了秀才后便撒手人寰, 其夫又因征收兵役而一去不回,所以其子最后带着母亲遗物,一路返乡回家,寻找木李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