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好好照顾自己,才是把我们对你的好记在心里。”村长说着,从袖口掏出一个鼓鼓囊囊的荷包。
  荷包落在手心时,谢春酌不禁讶异。
  这荷包显然是新绣的,绣工整齐,线比布新,用料是靛蓝色的粗布,是村子里最常见的衣衫布料,常做短打,这荷包的布料不知道是从哪件衣服上裁下来的,洗得泛白。
  且这荷包重量足够,沉甸甸的,谢春酌一掂,就能摸出来里面放着不少铜钱,还有部分银子。
  “这是我们大家给你凑的路费。”村长说,“虽然不多,但也是我们的一份心意,一个人出门在外,多加小心,即使衣食住行魏公子会帮你,你也要多想想,多注意,不要一味地去依靠他们。”
  村长语重心长:“谁都知道,天上不会掉馅饼。”
  他注视着谢春酌姣好的面容,心下愈发担忧,容貌太盛,在路途中,不是好事。
  “带上帷帽了吗?”村长问。
  “带了。”谢春酌点头,又笑,“草帽也带上了。”
  说到帷帽还有些叫人哭笑不得,村长特地叫自家儿子特地去镇子上面买的,结果不认识,直接买了一顶草帽回来,把村长气得够呛。
  草帽谢春酌戴上虽不难看,但根本不适合他的衣着搭配,村长最后又叫牛耿去买,才买到了合适的帷帽。
  之后又是一一嘱咐,直到马车到了村口,阿金来催促,众人才依依不舍地目送他离开。
  谢春酌坐上马车时,袖口里面的蛇甩了甩尾巴,依偎着表示自己对车内坐着二人的厌烦。
  阿金在前面充当马夫,鞭子抽下,清脆的一声响,马便
  “他们还在看着。”魏琮打开木窗,掀开飘荡的帘子往外看,马车渐行渐远,村口却还站着乌压压的一群,其中一个尤其突出。
  魏琮挑眉,道:“那个傻高个是之前来接过你的那个人吗?”
  魏琮在这段时间又邀了谢春酌出去游玩了几日,有两次是牛耿来特地接的。
  谢春酌闻言往外看,看见牛耿站在众人最前方,在一众中老年里面庞和身高格外突出,并且在看见谢春酌探头往外看后,突然追着马车跑了几步。
  “酌哥儿——!”
  牛耿大声喊,就像是最开始他得知谢春酌中举后,兴奋地一路疾跑回来,满村地喊,现在也是当着所有人的面,他快步追上来,朴实年轻的脸上满是溢于言表的爱慕与不舍。
  他最后被父母拉拽住,不得不停下脚步,看着马车远去,尘土飞扬,额头的汗水在黝黑的脸上滑下一道道痕迹。
  “……你一定要回来啊。”
  驶过土路,走向城镇,路变得平稳,魏琮放下帘子,扭头对谢春酌调笑道:“他喜欢你。”
  谢春酌面不改色,“清则兄甚言,不要平白污人清白。”
  牛耿喜欢他这件事,谢春酌当然知道,不仅知道,他甚至还在纵容着牛耿喜欢他,不然他家里那些杂活都是谁干?指望那条蛇吗?
  不过世人,尤其是贫贱,却还没到一定地步的底层人来说,喜爱同性有违伦理。
  魏琮玩味地笑了笑,倒是也没继续往下说。
  而谢春酌在他安静下来后,终于把目光投向了坐在对面角落的长卷发碧眼少年。
  魏异消瘦了许多,深邃的面部轮廓愈发清晰,碧绿的眼睛自谢春酌上车后便直勾勾地盯着,他着锦衣,却像是一头披着温顺皮囊的狼。
  谢春酌许久没见他了,在那日雨夜后,这次是第一次。
  之前几次他与魏琮见面,魏异都不在,魏琮说是因为魏异犯了疯病,在家里治病所以没法外出,谢春酌只以为是借口,因着魏异伤得蹊跷,触及鬼神,更是难言。
  但现在看魏异的样子,似乎是真的有些异样。
  谢春酌一下就想起来柳夔说过的“器人”。
  思索间,他垂下眼睫,再抬眸时,魏异已经不再盯着他的脸,而是看向他的袖口。
  白蛇在里面蜷缩着,微微立起上半身,吐吐蛇芯,竖瞳闪过不屑和厌恶。
  谢春酌怕白蛇直接窜出来,略略动了动手臂,直到肩膀突然有些许重量靠上,他诧异侧头,竟看见魏琮把下巴搁到了他的肩上。
  太过亲昵的动作,使得谢春酌诧异不已,他下意识抖开肩膀,离魏琮远些。
  魏琮坐直身体,倒也不感到恼怒生气。
  他单手支着头,姿态肆意,笑着看远离他,坐到马车边缘位置的谢春酌,道:“吓到你了吗?”
  谢春酌干脆点头,“我不习惯有人突然靠近我。”
  魏琮噢了声,“原来如此。我还想着这路上我能和春酌你多多培养感情,抵足而眠呢,不然回京后我要住在侯府,被我父母管教着,恐怕很难出来和你见面了。”
  短短一番话说得跟私下幽会偷情,谢春酌却从中听出意味深长来。
  没有人是蠢人,如果他不是解元,刺史也不会叫魏琮和他亲近,如果魏琮不是侯府世子,他也不会与魏琮来往。
  都说京城砸块牌匾下来,砸死的都可能是个官,谢春酌即使入朝为官,没有人带,谁又能保证被砸死的人是不是他呢?
  谢春酌眼神闪烁,仍并未屈服讨好,而是低声道:“如有机会。”
  可当魏琮再次靠近时,他并没有做出闪躲的举动。
  魏琮脸上笑意更深,谢春酌面色不变,权当没看见。
  魏异被二人遗忘也不恼,静静地看着,就像成了哑巴傻子。
  马车一路驶向府城外,水船所在的岸边停下。
  谢春酌掀开车帘看了看,正要下车,还未踏出,就听见了一阵怒吼和吵闹声。
  “你说过我帮你干活,可以免费带我上路。”清润的青年音自侧后方响起,带着隐忍的怒意。
  “我说过吗?我根本没说过!况且你一个举人老爷怎么还要让我这等草民载你啊?你有本事就自己租个船去赶考呗!”无赖的声音随之而来,不用回头,都能想象出此人的猥琐与小人得意。
  举人虽不再是白身,可也不是官,走水路的人多少有些悍匪样儿,估摸着是早就摸清楚对方没背后台没钱,骗人做事。
  谢春酌心下道人蠢,与其纠缠,不如现在就跑去告官,为了名声,府衙必定会管,再不济,都上船搬东西了,把船凿穿,让那开船人吃不了兜着走,也算报仇。
  正思索着,身后的魏琮冒出来,跳下马车,双手自然而然地掐住他的腰把他抱下来。
  谢春酌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直到脚下踩稳才略略松口气。
  等他再抬头,便看见之前吵闹的人没有再说话,而是都直接朝他快步走来。
  那被欺辱的青年更是先一步急切地抓住他的手臂,说道:“你要为我负责!”
  第113章
  谢春酌一时没搞清楚对方和船家争吵, 为什么要他负责?难道他看起来很像冤大头吗?
  他蹙眉看向青年,动了动手腕,“松手。”
  对方抓的是他的左手,要是抓右手, 指不定柳夔就窜出来了。
  青年面容清俊, 双目清明有神, 身上自带一股韧性, 着的是灰色粗布衫, 头上束发的是一支打磨过的树杈。
  如果不是刚刚听见了对方要进京赶考, 谢春酌还真难以想象对方竟然是举人。
  青年的手有力且粗糙, 掌心灼热, 短暂的接触后松开,温度仍然残留在上面, 谢春酌不适地甩手, 想要把这温度甩开。
  但对方显然误会了什么,视线落在自己蹭脏的衣袖上, 后退一步,把手背到身后。
  “我替你们做了事,你们需要实现承诺。”青年说,“你也是进京赶考的, 知道现在不出发,之后再去, 天气冷了,就更难了。”
  他说这话其实有点破罐子破摔的颓丧感,毕竟穷与富的差别不在于日子,也不在于天气,更不在于承诺。
  船夫都能看轻他, 更何况旁人呢?
  青年知晓道理,却仍固执地看着面前人,直到对方忍俊不禁,噗嗤一声掩唇而笑,美目弯弯,在日光下像是闪着光。
  船家也看呆了,随即反应过来连忙道:“魏公子,你可别听他乱说话,他就是帮我们搬了两个箱子,给点铜钱已经是给他面子了!”
  “你可没帮我干活。”谢春酌抿唇笑着,往旁退了一步,露出身侧的魏琮,戏谑道,“我也不是魏公子。”
  真正的魏公子挑眉,从青年脸上划到船家,嗤了声,道:“我倒是不知道,一个白身使唤举人,不仅理直气壮,还企图欺辱。”
  船家脸色骤变,而后慌乱道:“我本来也不想的,只是他一直问,我就……我会给钱的!”
  或许是怕丢了这份活计,船家立刻就从荷包里面掏出银子递给青年,起初还想掏铜钱,但在众人的注视下,他咬了咬牙,还是给了一两银子。
  “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千万别把我这种小人放在心上。”船家讪笑着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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