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吕雉心尖崽 第18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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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朝鲜使团与大汉使团,颇有些泾渭分明,格格不入。
大汉使团里,除却正使副使,还有负责后勤的官吏、向导、医者等等,剩下的都是扎堆的青年使臣。他们的身份一个比一个吓人,面对印象中的弹丸小国,总有几分傲气。
蒯通与郅都二人,谁都没有打压这份傲气的意思,朝堂诸公的态度他们明白,恩威并施,才是正理。
病重在床的朝鲜王,一定会识时务,否则等待朝鲜的只有兵祸——如今朝鲜上下已经够乱了,难道还禁得起汉朝的外部讨伐吗?
或许也明白这一点,朝鲜使臣的姿态更逢迎、更谦卑了。
就算心里再害怕、再恐惧,使团踏进朝鲜的第一步,也许就是他的死期,但他丝毫不敢表现出来,恨不能揽过端茶倒水的活,把青年使臣伺候得舒舒服服!
可队伍最前的年轻人不让。
郅都非但不让,还指明医者来伺候他,大补丸大补药全都安排上,甚至还有红艳艳的东西,据说能医死人肉白骨的大汉化学家自创神丹。
朝鲜使臣差点吓尿了,沐浴着众人奇怪的打量,他再三婉拒:“小臣臣臣……怎敢劳烦副副副使至此!”
郅都厉声道:“吃。”
朝鲜使臣含着泪水咽下去,引起一片哗然。
青年汉使窃窃私语:“难不成那使臣,是朝鲜王的私生子?”
“我看不然,许是隐瞒身份的朝鲜国丞相,若有不测,会影响我大汉与藩属的邦交。”
“叶兄所言有理。”
“吕兄呢?吕兄怎么看?”
被称作“吕兄”的吕禄慢吞吞抬头,指了指手上的琉璃方璧道:“我在雕刻玉兔,等归国后,交由工匠复制,准备在长安西市的铺子统一售卖。上一种图案卖得很是火热,买去当做装饰物的百姓也有很多,你们要不要来一个?”
众人:“……”
吕禄是吕家人,更是天子的亲表哥,他们忍。
他们若无其事地转头,在心里叹息,为了发扬劳什子雕家,吕二简直走火入魔了!长安城的八卦早就流传开来,这回是建成侯实在看不下去,才把儿子塞进使团里。
雕刻这技艺,除非运用在军事沙盘上,平日又有什么用呢!什么长安西市,什么售卖,实在难登大雅之堂。
虽然心下不赞同,但在场的二代三代们,到底是有志向、有涵养的存在,平时谈笑聊天,也不会冷落了吕禄,甚至有人捧场,说自己一定会带家臣光顾西市的铺子的。
吕禄闻言,很是高兴的模样,渐渐的,有人朝他打听,当今天子的喜好是什么,平日又会与他这个表哥说什么话……
吕禄装傻充愣,偏偏一个字儿都没从嘴里漏出,便有更多的人不信邪,加入了撬乌龟壳的行列。
一群青年斗智斗勇,连赶路都不枯燥了,终于,他们到达了燕国国都,待修整两天,启程去往朝鲜。
蒯通连同郅都前去觐见燕王了,其余人休息片刻,相约在集市上逛一逛,除却留守的医者后勤,驿馆乍然空了许多。
一路上被灌药的朝鲜使臣,终于得到喘息的机会,他佯装出门游玩,与驻守燕国的朝鲜探子搭上了线。
两人一见面,朝鲜使臣嚎啕大哭,眼泪哗哗地流:“国主、国主重病,瞒不过去了!大王子委我重任,我却辜负了主人的重托,汉人一旦踏入我国,将会带来前所未有的危难!”
探子惊呆了。
他抖着嗓子问了许久,才了解了前因后果,当即撂下一句“等大王子的命令”,消失在了茫茫人海中。
朝鲜使臣焦急地在驿馆等候,一天一夜后,一个陌生的新面孔路过他身侧,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
他瞳孔一缩,连眼神都变得惊恐。
待放松下来,惊恐很快变为不同寻常的亢奋,他喃喃地念着什么,眼前绽放出一片片黑白的雪花,好半晌,才把亢奋压了下去,若无其事地回到了使团中。
与此同时,蒯通问郅都:“燕王殿下屏退左右,单独接见于你,可有什么要事?”
对于面前的年轻人,蒯师傅也是欣赏的,故而一路上能压下嘴毒,与郅都愉快相处。
郅都摇了摇头,蒯通见此也就不再出言,毕竟是统领梅花司的司长,有些秘密旁人不适合知道。
郅都的手臂触到怀中的令牌,有些硬,有些硌人。他看向朝鲜使团下榻的方向,想起梅花司分部的成员方才向他禀报的话:“向大汉派遣使团,并非朝鲜王本意,而是呼声最高,势力最盛的大王子……”
朝鲜果真要乱了,郅都心道,但愿不是他想的那样。
第198章
使团踏入朝鲜国境的当晚, 建成侯吕释之猛地从梦中惊醒。
建成侯夫人跟着醒了,入眼是丈夫醒目的白发,她半坐起来:“怎么了?”
“……没事, 做了个梦。”吕释之揉了揉眉心, 儒雅的面孔陷入沉思, 一定是他讲课的时候, 被太学的那群兔崽子累着了, 否则怎么会梦到吕禄那逆子“唰”地被一剑穿心, 鲜血流了满地呢。
太阳穴突突突地跳着, 他反过来安慰老妻:“一个记不清的梦,没什么大碍。快睡吧, 明儿还要进宫同太后说话, 族里那些适龄的姑娘, 也需太后掌掌眼,免得嫁进了太后不喜的人家。”
“嗯。”建成侯夫人只好放下担忧, 重新躺进被子。
吕释之却是怎么也睡不着了,睁着眼睛直到天明, 心里想不会吧, 吕禄不会真的出事吧?没道理啊, 使团足有上百人呢, 去的又是大汉藩国, 嘶……
第二天一早,他态度凝重地找上太史令,请太史令为他占卜。
太史令盯着他手里的狗头金, 表示现下虽然忙碌,但也不是不可以通融:“占卜的龟甲珍贵,五日后才能有结果, 烦请君侯等一等了。”
真正的占卜流程十分繁琐,吕释之心里有数,他连忙应了:“有劳。”
另一边,遥远的朝鲜边境线上,吕禄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着凉了?”同伴凑过来问,吕禄摇摇头,惊叹地看着眼前的仪仗。
“朝鲜以国宾之礼接待我们,够隆重,够盛大。”同伴笑道,对这个依附大汉的藩属好感度微微提升。
他们一到达朝鲜境内,当即有王宫的礼仪官员,组织了长长的队伍相迎,瞧他们的模样,明显是提前几天得到消息,从国都王险城出发前来迎接的。
一路上,他们摆出了对待宗主国的态度,堪称无微不至,那一张张笑脸看得人舒心极了。
年轻的汉使表面不说,心里头到底是满意的,只要朝鲜国上下识时务,他不是不可以向陛下进言,日后对朝鲜的敲打可稍稍温柔一点。
除此之外……他悄咪咪看了看站在蒯通身后的郅都,郅副使怎么不追着给那朝鲜使臣喂补药了呢?
奇怪,好生奇怪。一离开燕国边境,郅副使犹如甩垃圾似的,恨不能在身上刻几个大字“死开,离我远点”,叫朝鲜使臣呆滞许久,灰溜溜地走开了,那模样既滑稽又好笑。
只不过他们碍于郅都的凶名,想笑不敢笑就是了。
青年使臣肚子里积了再多弹幕,面上仍是威风抖擞,直至到达朝鲜国的国都王险城,他们完全展现出了泱泱大国的风范,举止高贵而不失典雅,守礼而不失亲切。
朝鲜国目前呼声最高的大王子卫蒙,还有弟弟二王子三王子,率领百官于城门口迎接。
蒯通手持符节,神情很是刻薄,他坐在马车里,人未到,声先至:“身为大汉藩属,国主重病而不上表禀奏,此举是否为不臣?”
劈头盖脸就是这样一句,城门口霎时骚动起来。
不止一位朝鲜大臣露出恐惧的神色,他们的官方用语是汉话,自然明白蒯通的意思,宗主国这是兴师问罪来了!
大王子掌心握了握,同样露出害怕的神情。他站在所有人的前列,微微躬身:“汉使息怒。父王的病来得突然,未免国民产生恐慌,我们不得已隐瞒!最多隐瞒半月,第二批前往汉朝的队伍就要出发,谁知恰巧遇见了您的到来。”
大王子垂头道:“我代父王承认我们的过错,还请汉使下榻王宫,朝鲜上下将会慎重阅览大汉国书,给予汉使最好的对待。”
蒯通没有言语,好半晌,于众目睽睽之下走出车厢。
大王子被落在他脸上的阳光刺了刺,下意识地挪开了眼。等他再次望去,面前十分有士大夫气质的汉使扯出一个笑容,紧接着火力全开!
其言语之犀利、情绪之递进,一层接一层的质问,逼得大王子半晌答不出话,脸都臊红了起来。
朝鲜的文化土壤颇为贫瘠,他又没有研习过辩术,哪会里是纵横大家的对手?
那张瞧着憨厚至极的面孔,到最后都有些摇摇欲坠了。
城门口如台风过境一般,寂静得可怕,唯独二王子和三王子的神色,隐约显现出了痛快。郅都不动声色地扫过——朝鲜王诸子不和,对王位皆有不一般的野心,果然不是谣言。
吕禄与他的同伴们看着蒯通大杀四方,内心十分震撼。
都说大汉有二人辩术无双,其一陆贾,其二蒯通,如今亲眼得见,才知传闻不假!
他们听得呼吸都屏住了,蒯正使到底是如何想到这样精妙的典故,如何运用这般生动的讥讽?
他们简直白读了这么多年的书,此时热血沸腾,心脏砰砰砰地跳动,恨不能大声说好,拍案叫绝!
蒯通肆无忌惮地喷洒毒液,终于说畅快了,立即见好就收。
他是来问责的,不是来结仇的,需要把握好其中的度。最后他恍若无意似的,在话语末尾提起“燕国陈兵三十万,只需天子一声令下”,果不其然,听到了朝鲜众臣倒吸凉气的声音。
大王子的手攥得更紧了。听到“三十万”这个数字,他瞳孔缩了缩,再也不顾上笨拙的口舌,挤出一个热情的笑:“……接风宴已经备好了,汉使,请!”
于是蒯通也屈身行礼,仿佛方才的种种不存在:“吾冒犯。有劳大王子殿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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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风宴在朝鲜王宫的主殿举行。美酒美人,伴着全国上下最好的歌舞,可在众位汉使看来,还是差了些风味。
没有话剧下饭的日子,就是这么的无聊。
他们岿然不动,更没有收用任何一位朝鲜美人,等到宴席结束的时候,朝鲜大臣们各回各的府邸,很快,有寺人前来与蒯通对接流程。
他们将要住在王宫里等候国主的接见,随后递交大汉的国书。
问题来了——朝鲜王卫满一整个宴席都没有露面,焉知这个“接见”,又要等到何年何月?
蒯通嘴一挑,便要露出一个冷笑。就在这时,斜里插进了一道年轻的声线:“还望朝鲜国主授予我们一个期限,以免耽误了归国,到时天子发怒,吾等承受不起呀。您说是不是?”
语调谦逊不失礼貌,还带着点点阴阳怪气,十分对味儿,蒯通循声望去,原来是使团的一位青年使臣。
他们跃跃欲试许久了,此时团结一心,盯着寺人的目光,带着前所未有的压迫感。
寺人吓得身躯僵硬,语调支支吾吾,最后承诺五日之内,国主一定能够接见他们:“奴定会回禀……向国主转达汉使的话。”
五日。
还成吧,刚好逛一逛朝鲜国都,给爹娘带点特产回去,就算朝鲜王病得再重,也要给他们爬起来!
他们巴巴地望向正副使,蒯通和郅都默认了下来。
赶了那么久的路,就算铁打的人也累了,吕禄打了个哈欠,把快要雕好的作品塞进怀里,跟着寺人七拐八绕,绕进一座清幽的宫苑。
宫苑不远处,就是朝鲜王与大臣议事的殿宇,此时沐浴在夕阳下,寂然无声。
周围太过安静了,好似接风宴结束,人声鼎沸的热闹景象全都一键按停。殿宇低矮却张牙舞爪,有什么不详在阴暗处酝酿,吕禄打了个哆嗦,汗毛忽然竖了起来。
他扭头看向带路的寺人,那张卑微热情的笑脸好似扭曲了一下,再次望去,却是什么异样也没有。
他挠挠头,应该是自己多想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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