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吕雉心尖崽 第177节
齐国相一言难尽地望了他一眼,既然反抗不了,那还发牢骚做什么。
刘肥怂怂道:“寡人一时得了脑疾,国相别介意。”
言下之意就是千万别给长安打小报告,齐国相颔首:“臣明白。大王脑疾若是痊愈了,请您赶快上书,第一个响应——时辰不等人,到时又让代王抢去了风头,岂不憋屈。”
刘肥猛然反应过来,转身就往正殿跑。
谁第一个表忠心,谁就能在长安君臣心里留下深刻的印象,三岁小儿都知道这个道理!齐国离长安远,可见得争分夺秒,时辰真的不等人。
相比齐王的反应,淮阳王刘友可以说是更不甘心。
七年来,皇帝长大了,他们这些皇帝的哥哥也长大了。仰仗于汉初特殊的诸侯王制度,便是再废物,也能成为诸侯国说一不二的存在,只要不去长安觐见,在封国的日子,可以说过得无与伦比的舒心。
刘友几乎快忘了当年刘越登基,他因为五哥被软禁留下的阴影。
他年仅十八,就收用了淮阳国最漂亮的美人,正和美人调情的时候,中央回收铸币权的消息传到了耳朵里。刘友一愣,整张脸沉了下来,美人当即一惊:“大王?”
刘友大步往殿外走,一边压抑怒气:“是谁提的更改币制?”
“是长安那边,一个叫萧延的官吏,是、是萧君侯的二子……”
萧君侯,能这样称呼的,唯有一个萧何了。刘友神色越发阴沉,他怎能甘心?
诸侯王之所以能呼风唤雨,就是可以自己铸币、收税、掌管盐铁、豢养军队,此乃当年父皇的规定!如今铸币回归中央,这和割他的肉有什么区别?
“萧延,还有没有将父皇放在眼里!这岂不是坏了他老人家的制度。”刘友在心里把萧延剐了千万遍,直接给人扣上不敬先帝的大帽子,焦躁了一个晚上,还是凭着侥幸心理道,“……再等等。等天子的诏令到了,再行决议。”
沐浴着淮南国百官或是迟疑、或是不赞同的目光,刘友反而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到底是不到二十岁的少年,最是容易逆反,他告诉自己,如今皇太后需要养病,根本不会关怀他这不甚显眼的淮阳王。而他最小的弟弟,当今天子,但凡不想坏了友爱兄弟的名声,便不会步步紧逼——所以他决定观望是对的。
反对官方铸币的声音何其多,万一,万一有转机呢?
转机没等到,长安传来讣告,吴王刘濞殁了。
是病逝,重症突发,药石无医。
尽管吴王痴傻已然深入人心,但多少年了,他一直是那么病殃殃的样子。就在人们以为他命硬,会一直病殃殃下去的时候,他竟然死了!
紧随而来的是一封诏令,先是表达了天子、太后有多么悲痛,随即写明,吴国目前由吴国相代管,等世子长成再议。附在末尾的,是一封长长的、堪称隆重的丧仪,由宗令奉常共同制定,详细地叙述了吴王的棺木会放在哪儿,丧礼谁人出席,等等等等。
“……”淮阳王刘友的脸色渐渐刷白,最后变得一片惨白。
他踉跄地后退了一步,久违的、噩梦般的恐惧,席卷了他的身体。
堂下,百官都沉默了,他们看着大王,犹如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等到窒息的寂静过去,刘友嗓音颤抖:“赶紧,赶紧给孤拟定奏疏……快马送去长安!”
……
长安城。
浑然不知拉了多少仇恨的萧延,作为新晋宠臣,暂缓了回到郑县的步伐。
在陛下宣召他的第一天晚上,少年天子拉着他秉烛夜谈。萧延越谈越是兴奋,他发现陛下对于经济与商业的思考,绝大部分都是与他重合的!
这个发现“轰”地一声,彻底点燃了他的野心,只有为官者,才能知道自己的思路与帝王一致,是多么幸运而宝贵。
此时此刻,萧延恍然意识到,黄老学派的师长交付与他的任务,恐怕也不是什么艰难的事。
立功德碑,币制改革,冲突吗?
完全不冲突,可以两线并行,他攥了攥微微发汗的手心,久违的热血充斥脑海,仿佛看见了抱负得以实现的那一天。
他说:“陛下,臣有一请——”
待萧延阐述完改八铢为五铢的好处,并复述师长们的建议,该如何从上而下地执行这个决策,到最后嘴唇都干了。
刘越给他倒了杯水,萧延立马谢恩,紧接着吨吨吨地灌,就听天子慢悠悠地冷静道:“还不够。”
刘越一边说,一边聚精会神玩着水碗。只见水碗骨碌碌地在案上转了一圈,划出点点湿痕:“朕不仅想要改制,还想把铸币收归国有。”
萧延的眼睛蓦地睁大了。
第193章
萧延出宫后, 将天子的意思与老师们一说,黄老学者的眼睛也蓦地睁大了。
“陛下,陛下他……”
“陛下所想, 实在高瞻。”有人深吸了一口气, 竟是从心底生出擂鼓般的声音, 既然学生敢把消息透露给他们, 必然是获得了准许, 那么, 天子的目的也就很明确了。
让他们纠集一整个学派的力量, 集思广益,推动铸币的进程。
原本他们追求的是清净, 是官府不要插手百姓的生活, 但时至今日, 有谁还把清静无为成日嚷嚷在嘴边?
迎合君王的喜好,才是正理, 否则就算他们作为显学,也有跌落尘埃的一天!
平日里极为受尊敬的萧延的师长, 丝毫没有参透皇帝割韭菜的目的, 高高兴兴地跳进坑里, 紧接着, 法家, 儒家……全都被席卷了进来。
要说最激动的,当属法家,因为不论哪一个派别, 君主集权都是他们永恒不变的追求,当下如打了鸡血似的亢奋,似要为天子扫除一切障碍, 清除一切反对铸币收归中央的拦路虎。
死对头都这样了,儒家能不同意吗?
为了不排排躺在黑名单里,他们被迫卷了起来。
从太学归来的儒家讲师沉默了,觉得这番场景怪眼熟的。
到底眼熟在哪里呢??
小众学派同样不甘示弱,于是各大学派发起的,轰轰烈烈的“洗脑运动”开始了。自下而上,从民间蔓延朝堂,等朝臣反应过来,铸币收归中央的舆论已经席卷了整个关中,或许连遥远的齐国都得到了消息——
他们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被陛下套路了。
刘越满面无辜:“朕自是请教了母后,才在朝会上与众卿讨论,众卿觉得如何?”
文武百官:“……”
铸新币,同时意在削弱诸侯王的权力,不应该在一个大雪飘飞的清晨,或是钟鼓响起的大雨天,由分量极重的大臣出列,郑重地向天子提起么?
怎就如此、如此地快刀斩乱麻,他们一时没有适应,大殿浮现短暂的安静。
更有满面不赞同的官吏心间惶恐,陛下这是用舆论逼迫他们,逼迫满朝上下齐心,同意更改币制吗?
说句不好听的,用铸币敛财的勋贵何其多,纵观整个长安城,怕是少数官吏才没有粘连。
这损害的是他们切身的利益,与割肉也没有区别了!
这罕见的独断专行,实则不是明君所为——
但哪里独断专行,他们又说不上来了。
陛下明明是在征求他们的意见啊。
“……”
众人偷偷望向曹丞相,曹参没有吭声。
曹参想了想躺在案头的,有关推广隶体的奏疏,明悟了。
陛下成长这些年,从长安发出的政令按部就班,几乎没有什么变动,虽说武器、化学、农耕的进步日新月异,军事上,对匈奴更是不复从前忌惮,但大体国策,依旧与七年前没什么分别。
七年了,十五岁的天子终于在今天露出了獠牙。
——他意在改革,不仅是铸币、文字,恐怕还有更多。
陛下借太后之势,已然积蓄了足够的力量,更要他们这些老臣迎合他,犹如逐渐被驯化的诸子百家一样。
丞相摇了摇头,这是被温水煮青蛙了?
明明应该感到心惊,毕竟强势的君主,代表着臣子的衰弱,可曹参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那是一个欣慰、满足的笑。
.
皇帝陛下哪里有这么多坏心思?
他只是觉得,剥夺民间与诸侯王的铸币权,闹出的风波定不会小,等朝臣吵嚷完,表态完,恐怕夏天都来了!
而今年春耕被赋予了十分繁重的任务,半点耽误不得,只好运用亿点点方法,让货币改制加快进度,毕竟后头还有盐铁呢。
他又宣召了自己看好的经济人才萧延,暗示他搞完功德碑,就回长安做官,在九卿之一的治粟内史麾下专管盐铁。
刘越说完,安慰萧延不必心虚,虽然萧延三十出头,资历不如其余老臣多矣,但有他这个天子暗箱操作,就算治粟内史也不会有意见的!
只不过先要从小工坊管起,管得好了,专管整个国家的盐铁也不是问题。
萧延:“……”
萧延被天子的暗示砸蒙了。
如今的治粟内史依旧是张苍,因为北平侯善算,将国家财政掌管得井井有条,民间更是诸多称赞,于是一直坐在这个位置上没有变动。
但这不是重点,他实在没想到,自己也有平步青云的一天。
虽说怀才不遇这个词按在他身上,实在有些矫情,但萧延自从出仕郑县,才逐渐找到了人生的意义,这话并不是虚言。
因为爱钱,他受了许多奚落,更是被人戏说不像萧何的儿子,是宫中给予他机会,才有了他的今日。
他看着面前负手而立,挺拔如竹的天子,缓缓跪了下去。
若他没有听错,方才陛下的话语里,透出些许让人更心惊肉跳的东西——如今盐铁与铸币一样,都允许私营,而这三样最赚钱的,代表大汉经济命脉的事物,陛下恐怕……想要握在自己的手里。
那一瞬间,萧延有了为之努力的方向。
就在这时,刘越亲切道:“萧卿,还有一件小事,朕要劳烦你。”
萧延头晕目眩,就是陛下要他去死,他也并无二话,闻言雄心万丈道:“臣如何配得‘劳烦’二字?愿为陛下赴死!”
“萧卿想岔了,只是一个小忙。”
刘越不赞同极了,他只是想让看好的臣子背个锅,怎么就牵扯到死一死了?
……
第二天,萧延才后知后觉地发现,陛下把货币改制的先行者的名号,按到了他头上。
铸币权收归中央,也是他提的!
这下拉到了了不得的仇恨。那些被舆论裹挟的官吏纠结再三,还是不舍得埋怨他们拥护惯了的天子,正不是滋味呢,一下子有了出气的目标。